社企流／文：Jenny Yeh
「你知道你曾祖父母的名字嗎？如果是阿祖的上一輩呢？」來自出租爺奶創辦人彭啟東拋出的問題，大多數人能數出阿公阿嬤的名字，但再往上一代，記憶就模糊了，更別提他們的生日、喜好，或是他們曾經歷過什麼樣的波瀾壯闊，「我們對『老』這件事，其實是非常陌生的。」
身為科幻小說與未來學家的彭啟東，在研究未來趨勢時發現，2030 年將是台灣人口結構劇變的關鍵點，屆時將面臨戰後嬰兒潮世代的退休大潮。彭啟東分析，「其實，這群人跟我們印象中的『老人』完全不一樣，他們受過高等教育、經歷過台灣經濟起飛的輝煌年代、擁有資產、掌握人脈與專業技能；更重要的是，他們身體健康，離真正的『老去』還很遙遠。」（同場加映：不只是高年級實習生， 高齡人才為科技業注入活水）
然而，我們的社會對於「退休」的想像卻很貧乏，對於剛退休的人來說，或許能透過旅遊填補時間，但當「被需要」的感覺消失後，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虛。「退休制度讓我們社會失去了龐大的社會資本，那種人的連結、人脈，還有經驗，是無法取代的。」彭啟東舉台灣相信世代發展協會創辦人王友華為例，2019 年創立了「University Cafe」，為無私提供空間支持年輕創作者，這群長者即使退休，仍擁有強烈的自我實現與貢獻慾望。他開始從既有的現象、數據裂縫中開始尋找未來的可能性。
他想起 10 年前日本「出租大叔（Ossan Rental）」打破傳統服務框架的模式，讓大叔提供陪伴、傾聽甚至勞務的服務模式，打破了年齡與角色的既定框架。彭啟東將這份「日本經驗」與台灣長者的「潛在價值」結合，「如果有出租大叔，為什麼不能有出租爺奶？」成為「出租爺奶」計畫的關鍵起點。
撕下「年齡」標籤，原來老人可以是這樣！
如果說彭啟東是繪製藍圖的建築師，那麼現任執行長邱榆，就是那位在工地現場揮汗如雨的工頭。回顧團隊成立初期，「出租爺奶」還只是個校園社團的專案構想。
當時身為大學生的邱榆坦言，「我們沒有人脈、沒有資源，出了社會才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會。」她渴望有經驗的長輩引路；同時，看著即將退休的父母生活圈逐漸縮小，每天滑 iPad、偶爾旅遊，卻似乎失去了生活重心，「他們明明還有活力，卻好像跟社會斷了線。如果這兩群人可以對接呢？如果這些有經驗的長輩可以成為我們的引路人呢？」這份單純的初心，讓她決定加入創業的挑戰。
儘管團隊成立初期成員們懷抱熱忱，但彭啟東直言，即便是這群願意投身高齡產業的年輕人，對「老人」的想像仍受限於「殘、窮、病、弱」等刻板印象裡。為了打破框架，他運用人脈，帶領學生拜訪了包括聯合報系願景工程營運長、公視前董事長等各界領袖，「帶他們去見這些人，不是為了攀關係，而是要讓他們親眼看到，」彭啟東強調。當學生見證這些長者雖滿頭銀髮，卻依然思維敏捷、在領域內呼風喚雨時，才能打破迷思，發自內心地驚嘆，「原來，老人可以是這樣子的。」
出租爺奶不賣老，給的是「人生解方」
那在「出租爺奶」上可以做些什麼？在這裡，你可以租一位上市公司的退休高管，請他指點你的創業計畫書；你也可以租一位擅長廚藝的奶奶，請她教你煮出記憶中媽媽的味道；你甚至可以租一位大叔，陪你去釣魚、或者只是聽你發牢騷。
在一般的商業邏輯裡，這類型的服務很容易歸類為顧問諮詢，但在創辦人彭啟東與執行長邱榆的規劃中，出租爺奶這是一個「分享經驗、溫度與人脈」的平台，「大家常以為這些長者只能做顧問，教你創業、教你管理嗎？但我常跟團隊說，他們也可以教你包粽子。」彭啟東笑著說，「出租爺奶」真正的價值在於需求與經驗傳承。（同場加映：老不一定「朽」：「104 高年級平台」讓長者從其所愛，把閱歷傳給下一代）
為了讓這份價值延續，平台採用月費訂閱制，讓長者支付小額費用上架接案。雖然模式看似人力銀行，但彭啟東強調，團隊真正服務的對象其實是長者，「重點是協助他們曝光、建立『個人品牌』，他們先成功，我們才會成功。」面對許多長者自我懷疑「我能提供什麼？」，彭啟東總會搬出日本出租大叔的例子鼓勵他們，「光是四、五十年的人生歷練，本身就是最有料的產品。」
「我們看到的不是上對下的指導，而是生命的交流。」邱榆分享一個令她印象深刻的案例曾有一位資深 IT 講師，透過傾聽與教練技術，協助迷惘的時尚系學生轉往心理諮商領域，這位長者讓年輕人明白「人生無需急於符合期待」。在這世代交流的過程中，長者在被需要的過程中確認自身價值，而年輕人則在長者的智慧中，找到了安定的力量。邱榆說，「這就是我們想看到的畫面。」
不只提供舞台，更做長者的「人生經紀人」
還在草創階段的出租爺奶，正從一個校園專案轉型為一家新創公司，面臨著所有創業者都會遇到的難題，例如資金、商業模式與 SOP（標準作業程序）。「初期大家空有熱情，但分工不明確，執行效率低落。」於是大家坐下來討論如何明確分配角色，建立適當的工作流程，並定期檢視進度。「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透過這些調整，團隊的協作效率才明顯提升」；彭啟東也強調，「創業不能等問題發生才解決，要有預見問題的能力。」制度的建立是團隊邁向市場關鍵的一步。
經過不斷修正，團隊終於摸索出一套清晰的商業模式，將平台打造為雙向互惠的混合型生態。在供給端，針對長者採取「月付訂閱制」，平台扮演類似「經紀人」的角色，收取費用後協助長者打造個人品牌、拍攝形象照，並提供活動資源與曝光機會；在需求端，年輕人或大眾可免費瀏覽長者履歷與專長，若需進一步媒合或取得聯繫方式，則需支付費用。「對台灣市場來說，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模式，」彭啟東解釋，「我們服務的主要對象其實是長者，並為這群長者搭建舞台，讓他們被看見。」他認為，只要平台能為長者創造價值，不論是尊嚴感、社交連結或實質收入，這樣的商業模式便能穩健運轉。
即使模式確立，對於出租爺奶的挑戰依然不減，由於台灣社會尚未普及「付費陪伴」的觀念，加上大眾對高齡者的刻板印象，推廣並不容易。加上生成式 AI 的崛起帶來了新的質疑：「ChatGPT 什麼都知道，我為什麼還要花錢問老人？」面對這道科技浪潮，彭啟東點出了「出租爺奶」不可取代的關鍵在於，「AI 只有知識，但沒有『在地化解方』與『權力』。」他強調，長者擁有的是實際解決問題的經驗、人脈與手腕，這種「喬事情」的能力，是 AI 無法取代的「社會資本」。此外，AI 沒有溫度。它無法給出兼顧人情世故的解方，也無法在年輕人迷惘時，提供一個過來人的真實擁抱。真實世界裡的「社會實力」與「情感溫度」的連結，才是長者真正的價值。
打破「想像力」的貧乏，讓長者成為最珍貴的社會資產
目前出租爺奶，將目標鎖定 55 至 70 歲的「壯世代」為主要對象。邱榆坦言，現階段不急著擴張，而是專注於產品驗證，「我們先透過私下媒合與人脈引薦確保品質，確認商業模式可行後，預計 2026 年正式啟動。」
但要如何建立起，使用者對於平台的信任？為此，團隊透過定期舉辦活動來推廣，這些活動不只是行銷，而是用來理解使用者需求，「透過與長者一對一聊天，我們才能知道哪些人真的對我們有興趣、他們擅長什麼。」邱榆表示，活動內容也會依據長者回饋，再調整下一場主題。在這些線下活動裡，除了讓長者有舞台能發揮，也能讓年輕人親身感受跨世代交流的可能，「在這些活動裡，年齡不再是界線，而是一種夥伴關係。」
隨著信任機制建立，邱榆表示團隊目標短期深耕雙北，目標累積 500 名常駐會員；中期串聯全台地方政府與校園；長期則希望有機會將這樣的模式輸出海外，進軍同樣邁入超高齡社會的新加坡等地。
但在營運之外，彭啟東看的是更長遠的文化改變，「社會最大的問題，在於對『老』的想像力太過貧乏。」他以科幻電影為喻，希望「出租爺奶」像科幻電影一樣，打破對未來的單一想像，「我希望改變整個社會的文化氛圍，讓大家知道，老不是一件可怕的事。退休後的生活依舊可以繽紛。你可以是顧問、是模特兒、是朋友，甚至可以是年輕人的偶像。」讓長者不再是負面形容詞，而是最珍貴的社會資產。（同場加映：退休人生，也可以有攻略本：老玩客的人生續航計畫）
搭建跨代橋樑，讓長者成為正向力量
在數據與 AI 席捲的時代，唯有真實的人際溫度無法被演算取代。出租爺奶想做的，不過是把那些被「年齡」標籤封印的智慧與靈魂，重新回到社會中。彭啟東提到他雖然創立了這個平台，但他正在慢慢「後退」，將舞台交給像邱榆這樣的年輕世代。「這原本是我科幻故事裡的一個章節，現在它成真了，」彭啟東笑著說，彷彿已經看到了 2030 年的景象。而站在第一線的邱榆，則從一次次媒合中，看見跨世代連結的力量，「我們希望長者不再只是被照顧的對象，而是社會正向力量的給予者。」
「出租爺奶」的故事，還在未完待續的篇章中。這群人正在試圖證明，在超高齡社會的巨浪來襲前，我們不需要感到恐懼。因為只要搭建起橋樑，每一段歲月都有其價值，每一位爺爺奶奶，都可能是某個人生命中的燈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