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觀點/文:Mu
飛行員駕駛戰鬥機翱翔天際,保家衛國;在台灣,也有一群人土法煉鋼,研發水上「湛」鬥機。為誰而戰?答案藏在「湛」字裡頭——他們是「湛。Azure」團隊,2020 年 10 月發起《為湛而戰,海洋垃圾移除計畫》,要替蔚藍海洋向海漂垃圾大聲宣戰。
和湛團隊執行長陳思穎(以下簡稱 Cheer)訪談這天,我們依約來到 Cheer 所在的研究室。四面被牆壁包圍,不見半點陽光。但是當她開口聊起「湛鬥機」,周圍頓時被她炙熱的理念燃起生機;儘管成立團隊歷程一路艱辛,事後回想,那些苦澀漸漸淡去,留下滿心的甘之如飴。
海洋少女的奇幻旅程
Cheer 並非一開始就特別關注「海洋垃圾議題」。會踏入海洋領域,也只是高中時就知道自己對環境相關科系比較感興趣。她笑稱:「其實一切都是意外啦」,意外源自年少的選擇、和朋友一起浮潛,以及畢業後於海洋科技博物館的工作;不同時空經歷之事,彷彿早已相互串聯,推著她站上解決港灣垃圾的浪潮。
大學一路從「海洋環境工程系」讀到「海洋生態與化學」研究所,她低頭沈思、丈量著自己與大海的距離:「海洋對我來說,是非常熟悉的領域,因為它是我工作、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一開始在撿海廢垃圾的時候,我會比較用『工程』的角度思考怎麼解決垃圾的問題。後來學了潛水,才轉用『生態』的視角進行思考。」Cheer 自嘲,過去的她其實與普通遊客無異,「我跟朋友就是那種機車騎了就會往海裡跳 (浮潛)的那種人,時間一到拍拍屁股就走、也不太會去注意周遭環境。」
命運數次「推波助瀾」,終於推動 Cheer 心裡拯救海洋的警鈴,「真的意識到必須關注海洋垃圾,其實跟我第一份工作有關。我在海洋科技博物館任職時,偶爾會涉及一些和淨灘有關的事情,我就覺得⋯⋯淨灘其實有點累」Cheer 的直白來得猝不及防,卻也道出人力終究敵不過龐大垃圾量的事實——「之所以為什麼後來會想用機器來處理垃圾的事情,因為我覺得『如果這是件沒有人要做的事,那讓機器來執行其實是最好的』。」
我們難道就不能為海洋做點什麼嗎?
製作湛鬥機的想法,日益在 Cheer 心中萌芽。2017 年,Cheer 拉著熱愛浮潛的朋友 (湛團隊—曾鈺婷、 陳亮吟 ) 參加由台大創創中心舉辦的「台大創創挑戰賽」,「其實真的⋯⋯不管參加研討會或是看一些文獻,我們都知道海洋正在惡化。所以參加比賽之後,我們選擇了其實大家都看得見、但是不一定會去做,或是感同身受的海洋垃圾為題目。做著做著就發現這個問題比我們想的還要嚴重。既然我們是讀海洋的,難道就不能為海洋做點什麼嗎?」
循著「難道不能為海洋做點什麼嗎?」的疑問,Cheer 改變過往浮潛只是玩玩水的心態,到「東北角鼻頭角公園」學習潛水。她將潛水視為研究一環,擺脫黑紙白字的紙上談兵,Cheer 想親自了解海洋垃圾對環境污染之危害。
這一頭,海洋受政府保護,清澈海水可見水底生物在一旁悠遊、彷彿垃圾全然與牠無關;起身前往鄰近「鼻頭港」,港邊垃圾如跨年人潮般塞滿港面,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震驚之餘,Cheer 和夥伴們決定開始關注「漂浮性海洋垃圾」,Cheer 帶著擔憂的口氣說著:「大部分垃圾都是固定式的,它卡在岸上就可以透過淨灘移除。但漂浮性海洋垃圾極不固定,你不去處理,它就會隨風漂進海裡。所以要在這之前,把垃圾移除殆盡。」
打怪之路需要結伴同行,Cheer 沒有葉問一打十的能力;下一步,蜜蜂要沾著花粉,嗡嗡散播理念、將其長成一株株盛開的花。
走過幽暗隧道,就能看見光的方向
「你相信我吧,雖然我跟你一樣害怕,但我們可以一起尋找答案。」—— 鄭宜農〈光〉
Cheer 是這麼形容她與團隊成員間的情感:「我覺得湛團隊特別的地方在於,我們的目標很明確也很單純。大家都往同一個方向走,雖然不知道能走多久。」她思忖一陣、靈光乍現「我覺得像是隧道啦,就只有一條路、一個洞,雖然看不見光,可是我們知道就是往這個方向走。所以走到後來,一定會看見光。」
2017 年「湛。Azure」團隊初成立時,加上她僅有 3 位成員。3 人來自同一科系,單靠閱讀文獻、運用手邊易取得的材料及簡單原理製作「初代湛鬥機」。而在反覆下水試驗與打掉重練的輪迴中,開始有來自不同領域的夥伴想要加入。有人願意加入固然為一樁好事,不過 Cheer 反思:「剛開始我在組成團隊的時候有一個盲點,我會太依賴某一個人在某一領域的能力,即便他跟我們沒有相同的理念、我會因為他的能力而妥協。但是後來發現像這樣的夥伴,其實是沒有辦法靠熱情支撐住的,因為這是件很辛苦的事。而且⋯⋯有點看不見光。」
成員來來去去,Cheer 深刻體悟「與其相信一個人的能力,不如相信一個人的信念」。如今湛團隊即將邁入第四個年頭,彼時灑落的花粉真的長成 Cheer 心目中理想的模樣。他們個別為——執行長陳思穎、營運長曾鈺婷、技術長陳冠聿、策略長顏湘霖、財務長林佳穎和永續長陳韋廷。Cheer 撲哧一笑,想起技術長陳冠聿加入團隊的過程,「他說有天在網路上突然看到我們的資訊,然後就覺得初代湛鬥機做得很可憐⋯⋯於是寫信來跟我說:『我真的覺得你們很可憐』我就回他:『哇!你怎麼可以覺得我很可憐,不然你來』,沒想到他也真的加入了。」
當多數人假日只想當隻小海豹躺著放空,團隊六人卻願意犧牲假日,將愛護海洋之熱忱轉為推動湛鬥機下水測試的力量;只是,每次下水都是一場賭注——人與機器在海中載浮載沉,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海浪捲走。或許天地明白這份守護海洋的善意,保庇他們頂住一波波海浪攻擊,「其實我覺得很幸運,也更相信湛團隊想做的事情會被完成,因為大家都是有相同願景又有能力的夥伴。現在這樣還滿開心的,我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因為彼此有著共同目標。」Cheer 笑顏底下藏著感性說著。
我們不是收垃圾的團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集資頁面將湛鬥機喻為「海上 Dyson」,但是 Cheer 有話要說:「喔每次都要跟大家解釋,我們不是收垃圾的團隊,我們是要透過『垃圾分析』為環境找解答的團隊!」
無奈湛鬥機起步不久,難以向大眾好好說明收垃圾背後存有哪些意義。「為什麼要做垃圾分析?因為我們相信『自然科學只能找出問題』,而『只有社會科學才能找出解答』」看我一臉茫然,Cheer 繼續補充:「垃圾分析其實很有趣。妳看喔,以之前蹲點八斗子的經驗為例,我們原本假設港面上的垃圾是潮汐或漲潮時從外面漂進來、退潮還會從裡面飄出去;但其實我們發現,退潮的時候垃圾根本沒有出去,反而比漲潮還要多。我們就可以假設,垃圾根本就是裡面的人自己製造的!再去核對數據,我們發現夏天的寶特瓶數量和冬天相比足足多出了兩倍。」
多出兩倍的寶特瓶數量,能窺見出什麼?「夏天是颱風的旺季啊!風浪差漁船出不去,船東怎麼可能讓移工閒閒沒事做。就會請他們補網、漆油漆或是整理船艙⋯⋯」頂著燠熱暑氣,沁涼的罐裝飲料成為夏日救星。一瓶接著一瓶,喝完再隨手丟進海裡、也分海底生物一口清涼。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垃圾分析最大的意義在於,你要知道敵人才能打倒敵人。你去觀察港口的環境,說要垃圾不落地,但是港口又沒有足夠的垃圾桶。那為什麼不設多一點垃圾桶?為什麼不透過教育說明垃圾要丟到垃圾桶?這些都是數據告訴我們的,證據會說話啦。」Cheer 忿忿不平地說。
有一群人很努力在為環境奉獻,這群人需要大家的幫助
「我跟妳講我跟妳講,我覺得這個時代呢⋯⋯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時代!你可以透過網路力量,達成你想做到的事情,就包含後面要談到的群眾集資的部分。」採訪當天《為湛而戰,海洋垃圾移除計畫》正好達到第一階段集資目標——完備湛鬥機重要核心元件:強化現有機構 (電動螺旋槳、機電系統)、建置即時影像攝影系統、設計並製作湛鬥機防鏽外殼。
Cheer 人生有 1/3 的時間與海洋為伍,提到研發湛鬥機的過程,最困難的地方是什麼?她嘆口氣:「我們參加比賽時,評審曾問我們的『商業模式』呢?光問到這一題我們就會被刷掉了。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誰會來買湛鬥機?而我們的 TA 在哪裡?這東西沒有剛性需求,我們要創造需求別人又不一定會接受⋯⋯」迷惘瞬間在 Cheer 心中繫起千千萬萬個結,然而業師一席話幫助了她:「雖然這句話我也對自己說過,但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我就覺得很有力量——『把東西發展好,一定會有出路。因為湛鬥機對環境來說,是能夠帶來改變的產物』!」
一台湛鬥機,每年估計可以清理 2 萬 6 千公斤的垃圾量。台灣四面環海、共有 220 座港灣,少有人注意到近乎 90 % 的港口無資源配置或以低頻率的方式被清理。垃圾飄呀飄、散發惡臭,長年下來碎化成塑膠微粒,被魚蝦張口吃下。然後呢?那些人類順手丟棄的垃圾,一如破壞海洋生態般,也悄悄地侵蝕著我們的身體,沒有人能夠倖免。
「假如,全台灣各港口都有一台湛鬥機,那讓海洋恢復湛藍的夢想就會越來越清晰⋯⋯」Cheer 決定以「群眾集資」的方式與大家見面,資金的挹注是必須也是加強燃油的動力,「透過群眾集資的力量,團隊想讓大家知道:『有一群人很努力在為環境奉獻,那這群人需要你們幫助。』我想,在這裡我們得到的不只是金錢的支援,也知道原來有一群人願意支持我們、願意一起走完這條幫助海洋變乾淨的漫漫長路。」
「希望未來,我們可以提供設備更加完善的湛鬥機,還有我們研擬的解決方案,讓想要合作的朋友採用、並帶回去屬於他們的地方。」無法預見的未來,總令人躊躇不前;湛團隊仍然持續朝著「還給海洋一片湛藍」的理念不停奔走。如同水滴逐漸匯流而成為海洋,只要你願意,每個人也都能夠成為「拯救環境」的小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