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企流/文:郭潔鈴
一般大學教授的日常生活,多半忙於做研究、發表論文,不過成大教授蘇文鈺的「課後活動」很特別,他長年開車往返離台南一小時車程遠的嘉義小漁村,只為了教當地的孩子寫程式。
有感於台灣資訊科技教育的不足,2013 年蘇文鈺創辦「Program the World」計畫,帶領研究生走入偏鄉教孩子寫程式,盼望孩子藉此學會一技之長,翻轉貧窮人生。
計畫推行多年後,如今他更希望從程式教育轉為生命教育,讓孩子不只是學會寫程式,學成後更懂得回饋家鄉,替偏鄉創造正向循環。
感受:大學生的迷惘,從小學就開始
曾於美國留學多年,回台後於成功大學任教的蘇文鈺,經歷 20 多年在教學現場的觀察,他感受到台灣的教育現況,並不太符合世界進步的趨勢。然而龐大的結構性議題,絕非一人之力可以解決,於是蘇文鈺決定從自身的專業背景——資訊科技開始思考,該從何處著手改善教育的問題。
蘇文鈺從身邊的學生開始觀察,「我觀察我大學部跟研究所的學生,大概是教改前後那幾屆,他們比較傾向問封閉式的問題,表示這個問題侷限在一個範圍內,而且是有答案的。他會期待老師把後面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講清楚了,才開始動手做。」
他發現許多學生習慣被動地等待標準答案,較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往往因此喪失探索不同可能的機會。蘇文鈺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國小六年級就自己去買烙鐵、電子零件來焊了。」反觀現今的小學生,往往期待師長替自己安排生活中的大小事。「追根究柢,這個迷惘不是從大學才開始,而是從小學就開始迷惘了。」
因此蘇文鈺認為,假如想訓練孩子獨立思考,需從教育的源頭做起。如同 DFC 挑戰 4 步驟的第一步「感受」,蘇文鈺依據自身的教學經驗發現問題,並進一步探索背後的原因。
想像:突破既有框架,落腳始料未及的地點
DFC 挑戰的第二步,是透過創新與創意思考解決辦法。蘇文鈺認為程式設計是培養邏輯的開始,有了基本的邏輯,才能進一步深度思考,再加上本身的資訊專業背景,從一開始蘇文鈺就決心以推動程式教育為目標。
不過蘇文鈺坦言,一開始對教授程式設計的想像,只侷限在菁英教育,因此原本想從台南一中、台南女中等學校做起。不過由於高中升學壓力大,學校很難開放額外的時間讓學生上程式設計,蘇文鈺的首次嘗試便處處碰壁。
山不轉路轉,「當時跟我一起發起 Program the World 的兩位研究生,在聊天的時候想到,為什麼不從弱勢的孩子開始?」蘇文鈺十分贊同這個想法,因為學習程式設計不僅能培養邏輯思維,還能培養專業,讓弱勢孩童們未來有機會自行創業,翻轉人生。
因此蘇文鈺突破既有的思維,改變目標對象,從台南市附近的育幼院接洽起,不料,這些育幼院也難以接受讓小孩學程式的點子。「他們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想法,『我們的小孩連國語英文都不懂,為什麼可以寫程式?』」在接洽了許多單位、打了無數通電話之後,最終 Program the World 計畫的落腳處,在嘉義東石鄉一處偏遠小漁村裡的過溝基督教會。
實踐:前往偏鄉,陪伴孩子學習程式教育
2014 年暑假,蘇文鈺帶著兩位研究生第一次踏入過溝教會,打算教授 Scratch 程式。這款程式將程式碼化為圖像化的積木,小朋友只需透過拖拉積木就能寫程式,因此是初學者最容易上手的程式設計工具。
蘇文鈺懷著興致勃勃的心,將電腦發給 15 位過溝學生,沒想到學生彷彿脫韁的野馬,一心一意只想上網玩線上遊戲,甚至和鄰座好友開起同樂會。吵雜混亂的情況,讓從沒管過上課秩序的大學教授十分頭疼,最後課沒上成,只好灰心喪志的返家。
第二次上課,蘇文鈺和研究生努力思考後想出妙招,將學生的座位前後錯開,使他們無法回頭跟後面的同學互動,更把較愛講話的同學兩兩拆開。最後教室的確變「安靜」了,不過孩子們卻只是靜悄悄地打著電動,依然沒有專心聽課。
第三次上課,蘇文鈺決定發動人海戰術,多帶了 7 位研究生前往,上課時每位學生後面都有一位老師盯著,這次學生終於肯乖乖上課了。之後每星期學生都會調整座位,課堂上不斷上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戲碼,卻也加深了師生之間彼此的了解。
蘇文鈺體會到,孩子學習更重要的是細心陪伴。傳統課堂上一位老師對上數十位學生,難免有學生脫隊、甚至被放棄,最後連學生也自己放棄自己。
為了避免上述情況發生,一整個暑假的課程,師生比始終維持在 1:1.5,儘管幾乎耗盡了整個實驗室的人力,但是學生的確慢慢步入軌道。最後蘇文鈺設計的過關考試更是別出心裁,考試期間可以上網、可以看書、可以自由進出考場,只要在規定時間 8 小時內寫出要求的程式就過關。
原本學生興高采烈地想要翻書找答案,卻發現怎麼找都找不到,蘇文鈺的巧思正是想要告訴學生,並不是凡事都有標準答案,而且解答也不一定只有一種。
通過過關考試後的學生,可以在下一個寒暑假選讀進階課程,例如 APP Inventor 或 Arduino 課程,繼續往程式設計的路精進。
反思:想使偏鄉變成樂土,需帶動正循環
在成大和過溝之間披星戴月地往返兩年之後,蘇文鈺漸漸發現了新的問題。「我到那地方最大的感想是,政府不管投再多的資源到弱勢地區,它就像無底洞一樣,你沒有辦法救他,你給他釣竿都沒有用,(因為)他釣完魚就離開了。」
蘇文鈺感嘆道,讓孩子學程式設計,就像是給他釣竿,只讓一個人可以豐衣足食,卻沒有辦法解決整個村子的貧窮問題。「我希望偏鄉要變成樂土,」蘇文鈺口中的樂土,是鬼島、鬼村的反義詞,是人人都願意在此安居樂業、回鄉耕耘的土地。
想讓偏鄉成為樂土,蘇文鈺認為,一定要讓「正循環」開始轉動。「我們一直在灌輸(孩子)一個想法,你今天所得到的東西不是理所當然的,這個社會跟父母給你的東西不是理所當然的,那你長大之後願意回來,開始帶你的弟弟妹妹嗎?」
如此的反思,對蘇文鈺自己也帶來很大的改變,「我從一個認為 Programmimg is everything 的教授,變成 Programming 只是輔助工具。」蘇文鈺希望,讓程式設計成為配角,主角則是生命教育,讓孩子在玩科技的過程,跟家鄉產生更多的連結。
再加上,當時正巧教育部宣布要將資訊科技納入課綱,程式教育將成為國、高中的必修課,不少老師無所適從。「我也很害怕資訊科技或程式教育又會變成學科,」蘇文鈺面露擔憂的說,「本來我們希望訓練很多小孩會寫程式,把台灣變成一個科技大國,最後卻變成可能沒有小孩想要來寫程式了,(因為)你把他的胃口在國小國中都破壞掉了。」
種種因素相加之下,蘇文鈺決定使 Program the World 計畫的方向大轉彎。從 2016 年開始,Program the World 不再強調程式設計本身,而是強調程式能夠幫助學生完成的事;此外,Program the World 的主要目標對象,也改成培訓老師,協助老師開發程式設計教材,「我們希望幫老師變強。」透過培訓各地的師資,讓蘇文鈺理想中的程式與生命教育得以遍地開花。
分享:成為搭舞台的人,不斷擴散影響力
從 2016 年改變目標至今,Program the World 已跨出嘉義的小漁村,足跡遍布全台,在南投、彰化、雲林、嘉義、台南、高雄、台東、花蓮等地區都有夥伴學校,共計 20 多間。
蘇文鈺自豪地分享道,每個地區的學校都會形成自己的地方特色,端看當地老師對哪個主題有興趣,例如彰化一所生態豐富、有著優美老樹的古老小校,就將「生態」與「樹屋」訂為教育主題。
眾多計畫中,目前發展最為完整的是南投的「看見家鄉」計畫和彰化的「老屋」計畫。看見家鄉計畫讓學生親自操作空拍機,從空中的角度去看見家鄉的各種樣貌,接著學生需要操作各式各樣的剪接軟體,將影像內容製作成一部紀錄片。
老屋計畫則是結合了木工、3D 列印、雷射切割、程式設計等知識,課程完成後,學生能更加了解家鄉內那些很有可能被拆除、或已經拆除的老屋構造,進而產生保護文化資產的意識。
不過並非每一個計畫都發展得順風順水,蘇文鈺表示,Program the World 無時無刻不在冒險,曾經發想的 8 個、10 個可能的專案,最後就只有一、兩個會存活下來。
「你接不接受那 80% 到 90% 的失敗?如果你接受,就努力去做,」自嘲是極端理想主義份子的蘇文鈺表示,「我們總是會覺得,那 1% 的可能性永遠都是最美好的。」
這樣抱持大膽、開放精神的「冒險者」特質,使蘇文鈺欣然接受失敗的可能性,即使未來某一天組織消失了仍會勇於面對。
「Program the World 這個組織,我覺得早晚是要消失的,但是老師這個職業不會消失,」蘇文鈺表示,「我希望 Program the World 是一個搭舞台的人,讓我們輔導過的老師站上舞台,去影響他的周圍。」
長年修習佛法的蘇文鈺感性的表示:「就像無盡燈的法門,你是一盞燈,一盞燈點亮 10 盞燈,10 盞燈就可以點亮 100 盞燈。」
核稿編輯:金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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