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臺灣的「類社會企業」之旅-Part I
以前選修「存在主義」的時候,授課老師說過,許多存在主義者的典型反應是:
如果「存在主義」是像某些定義所說的那樣子的話,那麼,很抱歉,我不是存在主義者!
八月初,內湖社大「公益創業」(一般說法是:社會企業)課程的一幫師生,完成一趟中台灣的「類社會企業」之旅,突然覺得這樣子的表述,實在是-很存在主義!明明就是衝著「社會企業」而聚集、而展開共學的一群人,到底又為了什麼,不輕言社會企業呢?
其中一個很基本的理由是,「社會企業」這個名詞在臺灣社會逐漸被流傳開來,約莫是二○○七年前後的事,但目前在臺灣仍在營運中、被稱之為「社會企業」的事業體或運營機制,卻大多在這之前或並不是在「社會企業」的概念主導下創設出來的,而新近以「社會企業」命名或自我期許的一些公司,卻都還沒能在營業額的表現上,充份自我證明是一個足以自立、有營餘的事業體,於是,當我們要對其中幾個事業體展開見學之旅的時候,突然有點戒慎恐懼起來;「類社會企業」的說法,似乎讓人感到稍微安心。
兩整天的時間,只安排三個參訪行程,出自於擁有過休閒旅遊從業者經驗卻同時嫻熟於協助農、漁村小規模從業者面向市場經營的何立德、廖奕堯(註1)兩位社大資深教師的策畫,這裡頭包括了我與阿德老師都很熟悉的埔里桃米社區的「紙教堂見學園區」、耳聞已久卻一直無緣造訪的臺中鹿谷清水茶坊,還有在社造領域屬於資淺卻出類拔萃的彰化市福田社區。
跟民國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即投入社區總體營造領域的先驅社區相較之下,民國九十六年透過一項社區資源調查計畫,讓彰化市福田社區的經營者以新的眼光看待並經營既有的社區,從而擁有「後發展優勢」走出一條新的社造之路。
在聆聽福田社區的簡報時,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里長自誇從公部門取得多少建設經費,而是自豪於該社區百分之七十的預算都是出自於社區產業或募捐所得,僅三成的比例取自公部門,只有2.1平方公里面積的福田社區沒有典型的蚊子館,使用率很高社區活動中心是他們運用社區營運收入、跟寺廟購地自費興建,逢假日,一天接待三梯次訪客是家常便飯。
這個位於臺中市與彰化市邊緣,開車極容易呼嘯而過、外觀絕不起眼、照說應該人口極容易外流的聚落,這些年來卻增加了三十多戶的人口,除了一套建構在福利券制度的社區福利系統,讓社區的長者、弱勢者得到優於政府提供的照顧之外,有意識地將旅外的中小企業主引流返鄉,則成為共同發展社區產業的基石。
過去也算是看過國內不少社造案例的我,一下子很難把福田社區納入任何一種類型,誠如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所言,正因為這裡原本是個鳥不語、花不香、爹不疼、娘不愛的貧瘠彈丸之地,別人從公部門拿得到的資源這裡一概拿不到,於是激發了大家要設法自己活下來的意志,此言讓我聯想到新加坡這個國家,突然靈機一動,發覺用「社區是一家公司」的概念來看待福田社區,就完全可以解釋得通。所有的社區居民既是公司的生產者、消費者,同時也是股東、獲利分享者。
臺灣所有社區因為地方選舉,經常對立的里長派系與社區發展協會派系,在此被整合在同一個脈絡下,已連任四屆里長、同時也是社區理事長正值壯年的張慶富,通過透明的、群體分工共治的社區行政體系,除了讓有心於公共事務的人有參與的空間與角色,由他推動的社區福利制度與社區產業(包括收購過盛、滯銷農產品再加工販售),都讓他立於不敗之地,藉由多年累積的政績,每逢選舉總是同額競選、輕鬆過關,讓選舉的各項花費與氣力都降到最低。
擁有一千六百多位居民、395戶規模的福田社區,似乎很符合古希臘一個自主城邦的規模。社區裡除了本身擁有四百位的志工,每年舉行桐花季的時候,鄰近社區的居民也會主動提早報名參與活動志工,而這些外來臨時志工同樣可以累積服務時數換取福利券,在福田社區換取所需的生活用品;而唯有從事過社區服務志工,也才有資格在花季期間設攤販售商品,賺取外快。而這片目前被他們以生態保育觀點維護起來,每年在短短的一個月花季創造十多萬遊客的桐花樹林,幾年前還是堆滿了建築廢棄物、吸毒者藏匿、人煙罕至的荒僻之地呢!
對於掌握百分之七十財務自主的福田社區經營者來說,萬一政府的資源抽離,在社區現行的行政與福利制度,並不會因此停擺進入全有或全無的窘境,以他們的口吻來說:經費充裕就吃蘋果,經費緊一點就吃芭樂,一定不愁沒有水果可吃啊!
可別以為這個社區是經過怎樣的專家或學者引領,里長張慶富僅有國中學歷,原本在社區外圍面向大馬路開設便利超市有三單位店面的他,每參選一次就收起一家店面,如今他已把三個店面全收起來,並完全作為里長服務處以及社區志工聚集之處,雖然拿的是固定的里長薪水以及一些不定期的演講或導覽收入,不能跟做生意的時候能夠掌握現金流相提並論,然而,透過持續治理一個不被看好的邊緣社區,使之宜人宜居,他完全明白自己的生命價值所在,也為臺灣的基層地方自治,樹立一個正向的典範。
縱然福田社區是在社區營造脈絡之下發展出來的案例,然而,他們擁有以下的幾項特徵,讓他們很有潛力成為臺灣的「社區型社會企業」的先驅者:
(一)百分之七十的經費出自社區產業或自籌。
(二)社區產業收入所得,作為社區弱勢者的福利照顧之用。
(三)巧用社會資源,節約常設開支,譬如:持續申請酒駕服社會勞動役的現職廚師與泥水工,做為老人送餐或社區參訪團的廚師,以及社區小型建設工事。
(四)與社區既有的工廠技術合作,另創社區肥皂品牌,無需投資另設公司及廠房,節省創業成本,同時也創造讓企業主回饋鄉里的機會。搭配福利券歲末換購制度,讓居民幾乎百分百使用社區自製肥皂,社區居民本身即是基本消費者。
(五)從原本完全無自然景觀的都會邊緣社區,整頓社區內建築廢材垃圾堆積地,使之成為桐花樹林,並以保育角度維護,創造出每年花季十多萬賞花遊客的延伸產值。
註1:何立德、廖奕堯聯袂在社區大學領域開設「鄉鎮玩家」課程逾十年,已培養出一批以具體行動支持小漁、小農的另類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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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素人社企實驗室

    素人社企實驗室

    自一九九二年進入NGO領域,短暫經歷過公部門,絕大部份時間以終身NGO工作者自許;二○○八年在孟加拉親見社會企業魅力,更願意把力氣放在社企的開展。二○一二~二○一五年間,從社區大學「熟齡者」切入社企,期以挖掘都會端消費者。二○一五年春天起,赴台東過著「半農半社企」的旅居生活。現任曦望企業有限公司負責人(專事台東地區社企微創投)、茲摩達司社會企業有限公司執行長、財團法人根滿文教基金會執行顧問(專事台東地區社企人才挖掘及培力)。(專欄照片photo credit:Cegaw Lrakadrangilra 拍攝於達魯瑪克舊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