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孟勳(Simon)
便利商店的紅茶沙瓦沒了,只好拿了罐葡萄柚口味的充數。信步回家,啃著小魚乾看著網路上因為隨機傷人引發的廢死大戰,覺得這真是個生氣蓬勃(?)的國度。
朋友阿凜傳了訊息來,「有沒空打電話問個問題?」「現在?半夜十二點?有這麼急喔。」「誰不知道你白天上班晚上陪小孩,你這個理事長只有半夜十二點到二點才上班啦。給不給問啦?!」於是我接起他的skype call,怕吵醒太太小孩只好壓著聲線講話。「欸賽門,你不覺得你很像變態電話嗎?」「......掰囉。」
阿凜算是所謂社會企業的創業家,最近貸得了款項卻猶豫該投資在那裡。他的社會企業簡單說就是做果醬,主要產品有二種類型:一個是用進口的藍莓加工,另一種是用在地果農的草莓來做。前者雖然是有機的,但對在地的影響力小,利潤明顯較高;後者的原料是有機轉型期,儘量採公平貿易的精神以合理價格向在地農友收購,而且協助農友記帳管理,似乎社會價值較高,有賺錢但利潤明顯較低。
「草莓這部份才是我真正想做的,所以目前大概八成以上的資源都放在這邊。新到手的資金我應該投資在那個部份才好?」「我可能要看一下數字...」「講到數字我就頭昏,拜託可不可以用我能聽得懂的方式簡單說就好?」
產品定位
我們常談的收入或成本,大抵上討論的都是價格與數量的線性關係,也就是1次服務的價格如果是$1,000,那麼10次服務的收入就是$10,000,成本也是這樣算的。但常被忽略的是「產品組合(porfolio或product mix)」,也就是不同的服務或產品所佔比重不同,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整體會產生不同的結果。不只是總和財務報酬和社會影響力不同,甚至在更長期的策略地圖路徑上也代表不同的意義。
於是我丟了一張矩陣圖給他。
公益組織不管是社會企業或非營利機構,大概都可以用這個模型初步標示服務或產品的定位,即便同質性很高也還是可以標示出相對位置,據以討論發展路徑和資源分配等。這個矩陣圖利用「財務報酬」(創造財務收入的能力,包括營業利潤、捐款或補助款等)和「社會報酬」(創造社會影響的能力)二個維度將服務或產品區分為四種類型:「明星」(二者兼高)、「搖錢樹」(有財務利潤但社會報酬較低)、「愛心」(有社會意義但沒錢賺)和「禁止進入」(二者皆低)。
按照這個模型,阿凜的產品可以這樣標示:
「當然你應該沒有明星產品啦,不然也不用來找我而是去找資本巿場做大事了。所以問題在於又要做好事又要賺錢,通常這二件事不太可能同時發生,而是需要時間和投資。你所專注的『愛心』商品,它的營運流程以及行銷等,都需要澆灌才能成長;而『搖錢樹』商品也說不定在努力後可以找到更多的社會利基,但也不是一蹴可幾。」
「所以是資源分配的問題?」「對,就是資源分配的問題。不妨這麼問,你想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從田野調查到發展可行的運作模式、到初步驗證它的商業性,花了你幾年時間?」「二年吧,而且很多事必須邊做邊修正。」「這二年你們組織除了青創貸款和極少的社企競賽獎金,靠什麼發薪水?」「其實是靠藍莓產品。」
等的就是你這個答案。
只想做好事?
在我為數不多的觀察案例裡,中小型組織除非一開始就有雄厚的資本挹注,多半都必須用『搖錢樹』商品來支撐組織運作。這個我們稱之為「交叉補貼」的行為,簡單說就是用賺錢的服務或商品來扶植財務上還無法獨立、但卻具發展性或策略意義的服務或商品,例如阿凜的公司實質上就是用藍莓商品來支持草莓商品的財務不足,並投資它的社會報酬潛力。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資源有限的經濟現實。
先不說社會企業的財務報酬可能較同類型的一般企業低(延伸閱讀:社會企業的反思),同時發展多樣產品會造成管理上的困難、甚至策略上的混淆,更多了社會影響力的面向需加以考慮,這也是社會企業創業比一般企業更加困難的真正原因。
這樣的補貼當然不是永遠固定的。當「愛心」商品發展到一定程度,補貼反而會造成成本計算或訂價問題,甚至影響它的競爭力。但此時組織或許已經初步完整了商業模式,接下來要談的就是「永續(sustainability)」或「規模化(或「擴散」,scalablity)」,也就是如何讓這個商業模式運作得更加健全,並擴大影響力且取得規模經濟,這個階段的問題就完全不同了。
「等一下你講太快我開始頭昏了!」
「喔,用白話來說就是:你還是要先用賺錢的產品撐住不倒閉,並在資金燒完之前讓你真正想做的事到達一定程度,例如精實創業說的minimum viable product,拿這個成果再去資本巿場募資leverage做更大的事。」「所以你的重點的是...?」「別急嘛,最近我跟一位專長職能治療的朋友聊天,不妨參考一下,反正跨領域正夯。」
這位與許多家長孩子有過互動的朋友,她所提出的觀察是:「愈不願意花時間陪孩子的父母,最後要花更多時間陪孩子。」乍聽有點矛盾,但她的解釋是:父母沒有足夠陪伴的孩子缺乏安全感或穩定規則,對父母的抓取反而更為強烈。而這些父母依然故我,與孩子之間關係的拉扯造成相處品質不佳、達不到孩子的需求,結果拉扯的時間持續更久,直到系統發生改變(例如孩子放棄這段關係)為止。
相對而言,有充足的陪伴和適度的引導,孩子獨立的能力較容易被開發出來,父母親可以比較早放手。「所以,這些父母想要得到更多自由,卻不知道失去的更多。」
「也就是說,阿凜你想專注在有社會影響力的事情上,這可以理解,但說不定這才是短視。坦白說,在草莓商品整個模式還沒穩定之前,只放極小的資源在藍莓商品可能限縮了可供投資草莓商品的資源,結果二種商品可能都發展得很辛苦,也很難走到你要去的那個地方。」
先企業再社會
阿凜沈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要犧牲理想去賣藍莓?那我跟一般企業有什麼不同?」「這是動態平衡的過程嘛,就是我一開始說的做好事跟賺大錢不會同時發生,它可能有先後順序。至少你的例子看來,先賺錢才能談做好事,如果光想著做好事,結果可能什麼都做不成。」
我沒說出口的是,社會企業既然想用商業手段解決社會問題,那麼在商業邏輯底下可能沒有太多選擇,就是先「企業」再「社會」。這聽來有點傷感情而且講到錢似乎格局就low了,不過大多數社會創投似乎對社會企業都先問「有沒有business model」才問「要解決什麼社會問題」,不也是相同的道理?
脫下光環面對現實應用商業思維和管理工具把事情做好,那怕阿凜的社企商品最後無法成功,如果能光靠藍莓商品養活數十員工,誰能說它不是「社會企業」呢?當然它離原始的宗旨可能很遙遠,但商業手段本來就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不是嗎?
更直白一點地說,有些社會問題不就是商業思維﹣尤其是新自由主義﹣搞出來的?非營利組織努力了半天都沒辦法解決,社會企業在某種自我矛盾底下要拆解這些炸彈容易嗎?正向思考的方式則是,這不正是證明自身價值的機會嗎?創業本身就是件很難的事啊。
「好吧我要再想想。不過回到交叉補貼的問題,草莓果醬也是賺錢的啊雖然不多。怎麼會說是藍莓補貼它呢?」
「看來你的成本觀念也不太清楚。都快三點了天哪!下次再說啦掰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