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到日出,就做一顆小小的太陽
文:SEI 王璇
寫在前面的話——
此文的誕生,緣於前段時間一位公益界朋友的約稿。他希望我作為一名30歲左右的公益人」,分享自己這些年的公益心路。當時反復讀了幾遍約稿的內容,除了「30歲左右」這點符合,其他我都覺稱之有愧。自己掐指算了算,雖一只腳邁進公益圈七年多,但真正接觸公益實質性的工作也只是在近兩年,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學習『公益』的人 」。因自覺資歷甚淺,所以稿子一直拖著,不敢貿然動筆,後實在經不起自己內心分享的渴望和朋友的鼓勵,我終於在33歲生日那天將自己七年來的公益心路梳理成文。

支教是個浪漫的事兒

時光倒回12年前——
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老師,小學英語老師,在西四環的一所外國語學校。
和很多剛畢業的孩子一樣,我對職業沒有更多的概念,家裡從姥姥姥爺到舅舅舅媽再到我媽都是老師,大家都說當老師好,我就當了。我的畢業加就業,其實就是從一座校園走進另一座校園。第一次被稱作「老師」,是上班第一天走在校園裡,一個比我小不了幾歲卻高我一大頭的高中部男生突然衝我鞠躬時叫的一聲:「老師好!」 這一聲問好,雖嚇得我魂飛魄散,但卻助我徹底對自己的學生時代作了別。
從小受母親的影響,我對教師這一職業充滿敬意。幼年時期爸爸經常出差,母親便常常帶著我上下班,即便後來上了幼兒園,還是經常會被安排到母親上課的教室、開會的會議室「旁聽」(因為幼兒園放學總是太早了)。耳濡目染,雖然我讀的不是師範,但對教師應擔的責任、教學工作的一整套「流程」都已了然於心,所以工作起來還算順利,老師當得也是津津有味。尤其每次看到家長隨孩子作業交給我的感謝信和孩子們時不時地跟我說的喜歡我的話時,我都會為自己所從事的工作感到驕傲和快樂。
但年輕就是年輕,沒見過更大的世界,就永遠不知天高地厚。我雖對自己的職業和工作很滿意,但心裡卻總是覺得不滿足。業余時間,我充分發揚自己的興趣愛好,錄歌、做網絡電台、寫東西,後來又學人家攝影……可仍然覺得內心有股能量得不到釋放。現在想想,我當時大概是在極力尋找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吧。我也曾有所反思:那時總認為當老師固然為人所需,但英語老師與做班主任或語文老師的感覺仍是不同,當小學英語老師更像是孩子們的玩伴。其實那實在是因為自己當時年少輕狂,光是看著遠方,近處的風景就顧不上看了,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教育工作更深刻的內涵,我認為我還可以做更多的事,也有更多的事等著我去做。
就這樣當老師當到第五年,也就是2007年,受生活瑣事的一些影響,有一段時間身心疲累,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便趁虛而入地冒了出來——要不,去支教吧。那時,百度還沒有度娘,內容也比較嚴肅正經,我認真地在百度搜索裡查找支教的信息,找到了一家看起來好像很靠譜的組織(OFS)。組織讓我加QQ群、跟我要簡歷、對我講要求,後來幾天內我又陸續地接到了不同環節的面試電話和審核電話。我帶著各種在大山裡教書的幻想一路闖關,同時准備著各式各樣的教具、輔導書、玩具,但在接最後一個確認電話的時候,我衝上腦門的熱血終於慢慢冷卻下來。我聯絡到組織的負責人土雪,我說:我可以不去了嗎?至少……暫時不去了?我記得他說:當然可以,但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我以為我足以勝任農村的教學,但農村的環境我真的適應嗎?我以為我能夠受到山裡孩子的喜愛,但山裡的孩子喜歡什麼,我知道嗎?我以為我比農村孩子懂的多,但我能確定我不會被他們問住嗎?我以為我離職一年半載回來還能找到工作,但我真的了解就業行情嗎?我以為我的很多事可以一走了之,但我走了就真能了了嗎?我以為我能夠獨立並一人闖蕩,但我能保證不想家不想媽不想哭嗎?還有,我的家人,能不牽腸掛肚嗎?……最關鍵的,我以為支教是一件浪漫的事,我追求自身人生體驗的渴望真的沒有超過我要去做的貢獻嗎?這之中所需要背負的責任,為單位、為學生、為山裡孩子、為家人、為自己的責任,我好像……還擔不起。
我很感謝那一次以及後來一段時間的經歷,讓我在內心最輕狂、最迷茫的時候認真審視了一下自己——我還是一只毛都沒長齊的雛鳥,還沒走完自己的地盤,就想去拯救世界。

不要等到能做大事才發光

在我為自己的支教爽約而深感愧疚的時候,OFS的負責人土雪聯系了我,問可以幫著做些其他的工作嗎?比如支教志願者的教案審核。我欣喜萬分,覺得這是一個彌補愧疚的機會。就這樣,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跟其他老師調換了一節晚自習,在學校的接待室與土雪見了第一面,並且還得到了一份禮物——印有組織LOGO的T恤衫。通過那次聊天,我了解到了OFS是一個完全由志願者參與和運作的公益助學組織;也了解了面前這個比我還小一歲的男孩兒在植物研究所工作,地點就在離我單位不遠的香山;而且知道了正是因為他植物科研的工作,促成了OFS組織的發起與形成——他們經常為了科研上山采集標本,而山裡的人文環境實在觸動人心。
那一年暑假,經我審核的第一批教案以及修改意見,到現在都保存在我的電腦一個特殊的文件夾裡,我覺得那是一種收獲與成就。我也覺得,自己終於在另外一個方面體會到了我本職工作的意義和價值。於是我更加為自己是一位教師感到驕傲和幸福。後來在《聖經》上學習到的一句金句大體可以總結我的感悟:「不要等到能做大事才發光,光照你所在的小地方。」
這樣的體驗,激發了我「余熱」(業余時間的余)的發揮,也增加了我與OFS的溝通交流頻率。從那起,旦逢節假和寒暑假,我都顛顛兒地幫著組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從教案審核到志願者培訓,從行政工作再到合作洽談……或許就是第一次的爽約,使我對OFS一直抱有愧疚之情,所以遇到我顧不上做的工作,我都會在其他時間盡量通過多做些其他的組織工作去彌補。
這樣,一晃我就與OFS相互陪伴了四、五年,這期間我經歷了一次手術和辭職換學校,以及如願以償地當了班主任和語文老師。OFS則經歷了創始人由志願者轉為全職、商業注冊、兩次搬辦公室、參與汶川地震的物資援助、獲得壹基金潛力典範獎,以及與很多企業、企業家、基金會的合作。這之中,大多有我屁顛兒屁顛兒跟隨的身影,尤其在我手術後和換新學校之前的一段時間我有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參與志願者工作。我也正是從這些年的志願者工作中,學習到了大量公益知識和公益理念,得到了不少能力上的鍛煉,也收獲了很多別人無法理解的滿足感。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業余時間恨不得比上班還忙。2010年暑假在OFS做了整一個月的行政,2011年更是在暑假西藏游之後又全身投入到了OFS與崔永元基金合作的鄉村教師項目中,把自己一扔就是半個月,送走鄉村教師第二天我的學校就開學了。OFS工作幾乎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鑲滿了我生活的空隙。
曾經有位長我幾歲的朋友不解:你成天忙別人的事兒,自己家裡的事兒忙完了麼?他經常教育我:放假在家多干點兒活、多陪陪爸媽才是正事兒。當時我覺得挺委屈,家裡除了家務沒有什麼我可干的活兒、爸爸媽媽也沒有需要我天天陪啊。但是很多年過去,現在想來,他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只不過我們沒有處在一個成長期,我們也沒有站在對方的角色上去理解。首先,他是男人,家庭責任的意識更加濃厚;他比我年長,他的父母自然也比我的父母長了很多歲,已有步入老年的趨勢,讓兒女不由得想要去照顧和陪伴;再有,就是對志願者工作理解的不同,在我看來,其實「付出也是一種得到」,我甚至認為自己得到的遠遠多於所付出的,這些只有經歷過了才能有所體會。

我的公益里程碑

前面提到,2011年我曾參與了OFS與崔永元基金合作的「第五期『愛飛翔』鄉村教師培訓」,那一次的經歷和體驗,可謂深刻,也是我公益之旅的一座裡程碑。
那一次,我被安排的角色是「第五期『愛飛翔』鄉村教師培訓」執行負責人,與其說臨危受命,不如說是趕鴨子上架,因為在培訓即將開始之前的幾天,我還在西藏雅魯藏布江邊徒步,回京後就被「抓」到項目中去了。項目除涉及與基金會的聯手合作外,還涉及100位鄉村教師培訓10天的活動設計,以及與各場館、景點、學校、媒體合作的溝通,還有培訓期間志願者的招募和工作協調。而這一切,在我接手項目時都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尤其是志願者,幾乎一個都還沒有招募。我原本想要退出,因為離我開學的日子不遠了,但眼看項目臨頭,只有一個星期的准備時間,OFS全職人員又少,土雪說唯有我能救火,也相信我會做好,衝著這份信任和責任,我硬著頭皮應下了這個差事。
培訓期間,我在忍受了多種委屈之後近乎崩潰地哭過一次,是志願者們的默契分擔和組織負責人的及時出現,使我又情緒穩定地堅持了下來。當時大家建立起了戰友一樣的關系,雖然期間有過不少次的爭論,但目標一致,項目完成得還算圓滿,大家合作得也還算順利。
總結整個項目,人少活多、溝通不暢、分工不明、缺少預案等是增加項目成本和風險以及執行負擔的主要原因。這也是非常典型的存在於草根公益組織中的問題,但當時我並不知道,我的公益觀剛剛僅從OFS擴展到崔永元基金會。
「像扒一層皮」——這是所有參與其中的志願者的共同感受。而我感受最深也是收獲最多的是扒皮後的蛻變。包括對公益組織管理的認識、對公益項目的理解、對志願者精神的體會,和對自我能力和學習需求的認知。正是這一感受和思考,奠定了我後期公益觀的持續擴展。這一次的經歷也成為了我決心全職做公益的催化劑。
其實早在2009年,我就曾作為崔永元基金第三期「愛飛翔」的志願者,只不過那一次純屬路過,接接老師、拍拍照、跑跑腿。不過,同年參加的《小崔說事》節目的錄制,倒是為我豐富了不少的信息。那一次的主題是「小小草根快長大」,邀請嘉賓為恩派公益組織發展中心主任呂朝和正在接受恩派孵化的草根NGO瓷娃娃的負責人王奕鷗。那次是我第一次聽到「公益組織孵化」的概念,沒想到日後我竟與恩派有著輾轉千回的因緣。

迎接挑戰,選擇公益

從我第一次登上公開課的講台開始,我就體會到了人生其實就是一次次的趕鴨子上架。我很感謝自己在生命思考方面的悟性,這助我化解了很多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在頂著很多種壓力完成了很多種任務之後,我嘗到了「嘗試」的甜頭,對沒有做過的事情不但不再恐懼,反而充滿期待。工作十來年,我逐漸從一個「不出頭」的孩子,成長為一個願意迎接挑戰的人。就是這種不畏懼挑戰的心態,加上這些年接觸公益的經歷,使我堅定了全職做公益的決心。
決定從學校辭職的時候,其實是我教師幸福感最強烈的時候。我當著班主任,教著語文課,上課除了書本上的內容我還帶著孩子們做實驗、教他們唱我童年的歌;下課我教他們玩我小時候的游戲跳皮筋、給他們拍照;我經常領著孩子們到操場上去讀書;回家就為孩子們寫日志、編輯童年影像……孩子們在成長,我在孩子們的成長中體味著快樂,家長對我也十分認可。
但是這一次我理智許多,我熱愛教育,所以我需要汲取更多的養料,才能更好地從事教育。而公益行業恰好就是這樣一個多元、多層次、多信息的行業,它無論在縱深度上還是廣度上,都有著近乎無窮盡的信息量。一次次的公益體驗讓我感受到了公益行業的魅力,也發現了自己不曾意識到的自我價值。並且我想,即便從事公益,也與我的教育理想不衝突。
就這樣,我於2012年從學校辭職,正式投身公益行業。當年在OFS做了一年的全職,在日常工作和農村實地走訪過程中,深入了解到我國農村教育的現狀,也更深刻地認識了當下教育類NGO的不同管理風格和服務方向。很榮幸因工作關系,我結識了研究型公益機構「21世紀教育研究院」,並有機會與更多為中國教育發展而努力的前輩們一起交流。更榮幸的是後來受研究院之邀與幾位教育NGO同行一起編寫了《中國教育公益組織工作領域分析報告》。這都是我付出的同時收獲的積累。
次年,我便加入了恩派公益組織發展中心,SEI社會創業家學院便是我所在的部門,專為公益組織提供能力建設服務。前面說起過,在2009年那個我還對公益懵懵懂懂的年份裡,第一次認識了恩派、知道了「公益組織孵化」、見到了呂主任,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竟成為了恩派的一員。如果將此前的公益工作環境比作小學、中學,那麼恩派就像是一所大學。恩派帶給我的是更宏觀的公益格局,以及更專業的公益組織和項目管理經驗。身處SEI這個充滿朝氣和創新、知性和動力的團隊中,我明顯覺察到自己公益專業知識的增長和職業素養的迅速提升。在這裡我也接觸到了更多的公益組織,從更多的公益人身上感受到了中國社會變革的力量。進入恩派以來,我仍然強烈地感覺自己的收獲多於付出,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盡可能將所學變現,好服務於給予我養料的環境、服務於更多需要我為之付出的人。

結語

這些年,我得到了很多公益行業前輩的幫扶,除了我跟隨多年的OFS負責人土雪,還有由合作相熟的企業社會責任領域的念寧老師、麗波,永源基金會的國武老師,持續支持公益人心靈工作坊的文瑗老師,以及恩派的丁立主任、津津老師、韓燕老師和眾多彼此鼓勵的同事們,他們都是我公益之路甚至是人生之路上的貴人。
更令人奇妙的是,深入到公益行業後,我陸續在自己的業務工作中與十年來未見面的「網友」也是物業管理界的前輩舒可心老師邂逅;與十一年前剛當老師時同在一間辦公室的同事蔡田重逢;與我曾任職學校的學生家長、培訓界的巴喬老師偶遇……用一位同樣因公益而產生交集的鄰居姐姐的話講:價值觀相同的人,早晚走到一起。
如今,我的公益事業還在繼續,我不斷地與舊日志同道合的伙伴欣然相逢,也不斷地被新的貴人扶持向前。
最後,就以我曾寫給自己的一段話作為此次心路回顧的小結吧,希望它也能繼續勉勵並伴隨我的前行之路——
「我在努力做好該做的事,也在學習完善自己。不為功利,不為成就,不為滿足感;只為一步步靠近陽光,讓心更亮,然後為身邊的黑暗照出一點明白。雖然我不知太陽離我究竟有多遠,但我珍惜周遭每一縷微光,彙聚,就是巨大的能量。追不到日出,就做一顆小小的太陽。」
人生未完,公益待續……
作者王璇,SEI(北京) 項目主管,負責EMC心靈成長工作坊及ICCD新媒體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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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恩派.社創視角

    恩派.社創視角

    恩派(NPI)於2006年首創「公益孵化器」模式,以「助力社會創新,培育公益人才」為使命,致力於發掘培育處於創業期的草根社會組織。目前,恩派已發展為中國規模最大,服務最全,影響最廣的支持性公益組織之一。社會創業家學院(SEI)為恩派旗下機構,其致力於探索「系統性、本土化、參與式、案例型」的中國公益組織能力建設路徑。【恩派.社創視角】通過對中國大陸地區NGO及社會企業的實地觀察,展現恩派的思考與觀點,同時呈現社會創業家學院在公益組織能力建設領域探索的成果,以及中國大陸地區在社會企業與公益領域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