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選擇,是巧合,也是命中註定-我為什麼走上扶貧的路
今天想談的是為什麼我會走上國際發展扶貧的這條路。 
為什麼說是巧合呢?因為我不像有些從小註定要做慈善事業的孩子一樣,生長在模範極有愛心的家庭,媽媽假日三不五時就去社區做義工,或者整理舊書資源回收,爸爸是做社會研究的教授,常常提醒著我們要關心弱勢族群。也或者,爸爸媽媽都是教授,從小就在不同的國家長大,接觸多元文化的洗禮,長大後立志要漂流四海幫助世界各個角落的人。亦或生長在農家社會裡,看到抓牡蠣種田人的辛酸,還要半工半讀才能供應弟妹的學費,所以立志以後要為這些最基層的草根發聲。
都不是,我生長在平凡卻幸運的白領階級的家庭裡,媽媽在銀行工作,爸爸在中小型高科技產業創業,從小爸媽就是叫我好好唸書,長大再擔心賺錢的事情,連打工都不用,我一直以來的人生目標都是以父母為模範,未來找個像媽媽一樣穩定的商業的工作,或者像爸爸一樣做些有挑戰性的白手起家的工作。這樣的家庭背景會走向現在的路,也許是巧合。 
我的人生就是朝爸媽期許的方向順利運行,從小成績就不錯,考上北一女以後,我以為也能順利考上台大管院,之後進去一些有名的外商或本土大企業,成為一個薪水不錯的中產階級。難過的是,一方面高中不夠認真,另一方面聯考失常,填不進任何一個台大管院的系,連最低分數的戲劇系都摸不進去,但是,我仍擠進清大經濟,還算在軌道上。
大學四年,我努力訓練自己多才多藝的能力,參加大大小小社團的活動,辦過無數營隊,當系會活動長,籃球隊長,希望藉著課外活動增強管理事情做人處事的能力。在課業上,我在經濟系修過一大堆數學、統計和計量的課,同時努力輔系計量財務金融學系,學習期貨債券選擇權,如何投資股票,基本的程式語言等,因為我知道,具有財務工程訓練的計財系,加上經濟系的背景與數理的訓練,會讓我未來在商業市場上,更有競爭力。 
一切的一切,都引領著我走入人生的目標。畢業後,我計畫在工作場合裡,磨練一陣子,再設法進入美國不錯的MBA喝個洋墨水,即可出師在美國商場或亞洲商場做個幹練的時代女性。所以,我順利進入一家大的證券業研究部門,做資產配置模型的設計,同時藉機瞭解各大產業的動脈,可視為大學畢業一個不錯的入門行業。我負責的工作是利用各種財務指標,結合許多研究的報告,不斷調整模型設法找出一些有利的交易規則,可以幹嘛呢?當然是讓交易員套利賺錢,看著報酬率上升,公司開心,客戶開心,生意上門,錢自然滾滾來。
可是,每當所有同事在午休時間兢兢業業地討論最近用的交易程式報酬率提升了多少,哪個產業後勢不錯是買進時機,歐美日台股市股債市走勢如何時,我發現,我提不起勁。因為說穿了,這些不過就是在這個滾滾的金錢市場裡,找尋投機還有契機,然後用錢滾錢的方式賺取報酬,對我同事來說,超越大盤報酬率,會有快感,會覺得自己有能力有存在感,再用這些賺來的錢買名牌買車鎬賞自己。但是對我來說,那些數字上升,並不會讓我覺得有存在感,明天買一個LV包包也不是我人生要追逐的目標。於是,我辭職,前往另一個我十分有興趣的行銷產業去看看,因為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的能力不是很專一,會的事情很雜,能力也很多元,所以我以為行銷對我來說會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產業,可以不用在死板板的金錢遊戲裡和和大盤對抗卻找不到存在感。
於是,我進了全球首屈一指的美商行銷研究公司,當時的我,非常興奮能通過面試,得到這個工作,因為我以為,能結合數字研究的consulting又可以和行銷扯上關係,根本就是極適合我能力又夢寐以求的工作機會。
但是,過了四個月,我又辭職了。
看到這裡,那些報章雜誌可能會寫什麼七年級生是草莓族,但是我要說的是,事實絕對不像報紙寫的那麼簡單。工作的內容和我想像的雖然相差不大,我一個人接四到五個案子,主管願意放手讓我管很多事情,獨立管理研究專案面對大客戶,根本不怕因為是新人就被晾在旁邊很久學不到東西,我記得我才第二天上班,就加班到十點,接著每天幾乎都工作到11、12點,甚至有時還得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弄到兩三點,連假日也得趕一些死線Deadline。我面對的客戶都是全球有名的大公司,能和這些人合作,應該能讓履歷或工作能力加持不少。
但是我發現,得到夢寐以求的工作後,一點都不開心。除了長時數的工作搞得精疲力竭,沒有力氣和家人說話思考以外,最重要的一點,我發現,這樣的工作,根本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因為我覺得,我只是一個生產報告的機器,而我夢寐以求的人生,最終的目標就是變成一個很強的部門主管,幫助U公司賣更多的紙尿褲、衛生棉;幫助P公司的消費者對他們的品牌更忠誠,縱使他們已是全球前三大飲料品牌;協助F公司在台灣成功行銷一個顧客喜歡逛和消費的商場。
有人會覺得這些很有意義或有趣,但是每天長時間工作換算成時薪連在麥當勞打工的人都不如時,想做的娛樂或其他興趣只能等到好不容易排出的休假或是存夠錢退休再做時,我倒覺得我只是大企業家手上一顆被消耗賣命的棋子,穿著白色領子的廉價勞工。我便開始思考為什麼我們工作不開心?這個系統出了什麼問題?如果不想當下棋的企業家,那我能做些什麼大事業?我思考這一輩子,我想做什麼,思考著人存在這世界上,有什麼意義,能對這世界有什麼價值? 
於是,我決定到溝裡去旅行,因為我知道,我需要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
在印度的半年,我做行銷的工作,幫助印度一家軟體公司和台灣的銀行與科技業合作,將他們的銀行催收系統引進亞洲市場。這段期間,我更大的收穫是,認識了很多來自各國有夢有理想的人,他們活著、旅行、思考人生、改變人生。我也在印度,觀察到很多在我生命中不曾出現的現象:沒有家的人整天坐在路邊發呆,多到根本就不想給錢的乞丐們,因為要錢學會如何騙錢的小孩…
我發現,我的生命是這世界上一個十分幸運的面貌,在其他的角落,有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灰色地帶,那是在我的生命旅程中,不曾面對過的困難與艱苦。或者,因為家父就是來自一個極貧窮的家庭中,所以我知道,一個社會的轉變,父親成功脫貧擠進中產階級,能夠帶給另一個生命更大的可能。如果台灣沒有今天的發展,我可能還在宜蘭的鄉下幫忙種菜或抓魚,更不可能坐在印度孟買的河岸,看著窮人,想著未來的夢想。
而在這同時,我本來接觸到的幾個朋友知道國際發展和扶貧相關的研究,於是,就在這樣的巧合,我發現到了很多公共政策學院底下有國際發展(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這樣一個專業,才發現,原來扶貧不是只有在慈善機構裡找錢要錢,當義工去賑災或教山上小孩唸書,卻被鄰居說:「哇!超有愛心的。可是念了這麼多書,只做這個太不務實了吧。」心裡卻想著,如果是我小孩,一定不會讓他做這個。
我發現,這樣的東西,也需要專業人才,經過學習和討論的一門學科。這些公共政策和國際發展的專業人才,也要學經濟,學統計,還要懂一些政治和組織的運作,因為一個好的政策,可以影響很多人,可以改變這世界。於是我驚覺,以前念的一堆經濟和計量,可以用在我覺得更有意義的地方。 
也許是巧合,我剛好工作不順,有幸經歷了印度的旅程,開啟了我對貧窮的認知與對扶貧的興趣。也是選擇,我努力選擇了人生想要的生活方式與未來的目標,在困惑時沒有放棄所有的可能。也或者是命中註定,我生著不安於世的基因,流著在發展中國家不會水土不服的血液(註一),也很幸運的有著十分能接受我夢想或資助我夢想的家人與男朋友,讓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將我的幸運分給這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
也許某種程度上,我的巧合和命中註定是幸運的,但是這段故事的啟示在於:我不認命,也不會因為沒有前人的腳步就放棄創造屬於自己人生的路,生命縱然有某些註定的框架,也有自己努力追求卻得不到的東西(我進不了台大、也進不了最有名的行銷龍頭寶僑),但是只要不畫地自限努力尋找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能努力的範圍內認真付出,這些經驗終究會連結到想要的目標,沒有一段生命會是浪費。就像我現在人生的關鍵字是:微型金融、貧窮發展、計量研究、家戶問卷調查。而我的履歷上是:經濟系與計量財務金融學士、公共政策國際發展碩士、證券金融研究、行銷訪問專案研究員、推廣印度IT公司金融產品。不謀而合。 
It’s all about connecting the dots.(註二)
註一:印度的衛生向來是有點惡名昭彰的,很多人去那裡不是吃壞肚子,不然就是不習慣那裡香料味過重的食物。話說我去印度的六個月中,幾乎什麼都吃,連那裡的生水也喝過,卻從來都沒有生病吃壞肚子。還吃得自得其樂,長胖7公斤。當時去旅遊時,也非常能享受儉樸的生活,坐15小時顛簸沒冷氣的公車也能睡的像豬一樣,睡三級車廂的臥舖火車(沒枕頭、沒床墊、底下是硬硬的鐵條,每站還不時會有叫賣samosa – 一種印度咖哩餃和香蕉的小販)27小時也能安穩自在。去年去柬埔寨實習,去中美洲旅遊時,我也發現我很能在那樣的環境下享受他們的文化與不同的生活。
註二: 這句話原來是出自於Apple總裁Steve Jobs的演講,在我人生找不到方向辭掉工作的那一年,我看了很多這樣的故事和文章,帶給我很大的勇氣。有興趣的讀者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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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窮研究室

    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應用經濟博士,主修發展經濟。 從立志念MBA,投入行銷工作,到23歲改變人生的印度實習工作半年,終於找到關心社會實踐生命的方式,投入研究貧窮議題。從馬里蘭公共政策碩士畢業,主修國際發展與貧窮議題。曾在耶魯大學經濟系教授的研究機構從事有關微額貸款的創新與研究。在印度、柬埔寨和美國都有實務研究經驗。希望透過研究、寫作或各種社會參與,讓更多人瞭解貧窮議題、用不同形式投身相關產業。她同時在Yating's worlds分享田野調查、美國留學、與期刊論文中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