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遠山呼喚粉絲專頁Photo Credit: 遠山呼喚粉絲專頁

文:遠山呼喚共同創辦人 林子鈞
「抱歉,我們還籌不到錢。」我在課堂中傳訊息告訴校長,校長也坐在教室裡,但那是一間距離我們幾千公里、連燈都沒有的教室。3 月,學期仍未結束,卻已經有越來越多孩子輟學,眼看 4 月尼泊爾年假的到來,我們心裡都慌了!
當下校長無心監課,而我們則無心上課。大家都不安地想著:若那時我們仍一籌莫展,開學日會是什麼樣的慘狀?
此時此刻,我跟 Emily 帶著隊員平安返台,在大學生與創業者的雙重身分之間奔波。
根據志工隊搜集的數據,尼泊爾當地家庭的平均每月收入是 3 千元台幣,這樣的錢要養活一家五口,要支付重建家園的開銷,還要支付孩子們的學雜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開學之後,我們寫遍企畫書拉贊助,也參加各種創業競賽,最後只獲得 5 萬元的競賽獎金。
「你們可以再出一次志工隊,就像上次你把舉辦志工隊的盈餘捐給學校重建一樣,這筆錢同樣可以用來支持孩子上學,我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校長回覆我。雖然我知道在窮途末路之下,這似乎是唯一的財源了,但我的內心還是陷入掙扎。
我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在現實層面,短期志工隊是當時唯一能快速籌措到資金的方式;可是,在內心深處的理念層面,這樣的模式與遠山呼喚追求「長期教育」的目標背道而馳。
「你覺得夢想跟理想是同一件事情嗎?是夢想的成敗定義了人生,還是追逐理想的姿態?」
在現實壓迫之下,夢想、理想有可能維持原狀嗎?不是的話,我們又該如何選擇?
(遠山呼喚是一個專注於長期教育的台灣團隊。來源:遠山呼喚)
(遠山呼喚是一個專注於長期教育的台灣團隊。來源:遠山呼喚

你選擇吃飽,還是有尊嚴地餓死?

坐在微積分課堂裡,我想起兩個月前在震央經歷的一切,想起了學校的重建,想起了學校裡的師生,想起了校長慌張的樣子,也想起了 Anita。
第一次見到 Anita 是在黃昏的時候,正進行探勘的我們在一間樓房前觀望。不久之後,綁著兩條髮辮的女孩開心地出來迎接我們,因為較晚就學的關係,她的年紀比同級生大了 4 歲,身高也高出許多。她大方地轉身領著我們走進家中,原來這是一棟合租公寓,她和家人只住在其中一間。
室內空間實在太小,於是 Anita 邀請我們到頂樓,與母親合力搬出 3 張椅子與 3 杯熱奶茶請我們坐下;而她則是雙手放在外套口袋裡,縮著肩膀站著吹風。從頂樓往外看,群山被夕陽照耀著,風不斷路過這棟山邊的樓房。「我想當軍人。」她突然開心地對我們說,這時,我才注意到牆邊擺著一雙破舊的軍靴。在依然重男輕女的尼泊爾,那是我聽過最酷的夢想!
我們接過熱奶茶,說:「謝謝你,你的母親好親切。」她卻回答:「她不是我媽媽。」身旁的社工問她:「媽媽去挑柴火了?」她低下頭,盯著地上,小小聲地說:「我小時候,父母就離開我了。爸爸娶了另一個女人,媽媽也改嫁了。是阿姨領養了我。」
女孩的阿姨著急地告訴我們:「她的父親其實住在距離約 3 天路程的村落中,最近突然出現在門口,想找這孩子說話,希望能帶走她,去跟新的家人住。」我彎下腰試圖找到女孩的目光:「可以跟我們說你怎麼回答嗎?」她搖頭說道:「我還不知道。」
當時,我看見阿姨的落寞,與孩子的徬徨。我好希望我們不在那裡,這樣 Anita 就不用回想起這些讓她難受的事情。當時我們都理想地認為,等她成為資助兒童後,資助金能把她留在愛她的阿姨身邊,但現實竟是如此出乎意料。
Anita 每天都會出現在學校,她懂事、孝順而且努力,並一心想通過國家考試而成為軍人,但現在,她卻永遠不可能做到了。因為寄人籬下不代表穩定的生活,也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不及支持她繼續教育之路。
回憶的門被打開了,我的思緒一下回到課堂上,一下又飄向遠方。
這一次,我們翻越了一座山,不小心訪談到太晚,眼看天已經要黑了,我們只好急忙離開。當時正逢冬季,氣溫降到只剩下 5 度,快步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有人叫住我們。
方才接受家訪的母親追上我們,與我們身上厚厚的羽絨衣相比,她只穿著破舊的衣物加上一層紗麗。狂風毫不留情地刮著山坡,不過,那位母親無比堅定地站著,急迫地問我們:「你們要離開了嗎?你們走了之後,我的孩子即將失去教育。可以幫助我讓小孩上學嗎?」
一群學生就這樣呆立在原地,無法給她明確的答覆。當事情的成敗關乎一個孩子的未來,那句「我們會盡力」顯得多麼無濟於事,彷彿在對著那位母親宣告:你的孩子沒有未來。
在實踐理想的路上,當發現自己退無可退。這時你會堅持理念,還是與現實妥協?
如果堅持發展長期教育的理念,代表將有 100 個孩子會失學變成童工,你還敢繼續堅持嗎?但如果屈就了現實,選擇能快速籌到錢的短期志工,你又怎麼對得起自己?我把自己拉回教室裡,試圖冷靜下來思考,卻一次又一次碰壁。
21 歲的我游移在理念與現實之間,覺得自己快被撕裂了,最後我做了抉擇,再出一次志工隊。
(遠山呼喚盼讓每個孩子都有受教育的機會。來源:遠山呼喚粉絲專頁)
(遠山呼喚盼讓每個孩子都有受教育的機會。來源:遠山呼喚粉絲專頁

夢想的傾倒,理想的起手式

同一年的暑假第二屆志工隊前往尼泊爾。出乎意料地,在我們籌辦的過程中,許多舊志工都自願幫忙,甚至成為領隊協助我們領導團隊。在第一線,我們擴大搜集資訊的規模,不只走進當地家庭,更訪問在地教育關鍵人物,還到教育局取得了歷史教育數據。
同時,我們協助學校建立教育制度。以前鎖在校長室裡的圖書,被妥善分類到各年級的教室;接著,志工們將震後的雜物間變成閱讀室,還教導全校師生查字典。「一個好的閱讀習慣,比擁有一千本書來得重要。」我聽見志工這樣告訴老師。對於這批志工來說,這不是一趟玩樂的旅程,他們接下了舊志工未完成的工作,把自己看作長期計畫之下的重要推手。每一天我們都開會到晚上十點,爬梳搜集來的資料,並準備隔天的任務。
志工隊的盈餘成功將許多學生留在學校,校長一再表示,希望我們再帶志工隊回去。志工隊的消息透過舊志工被傳遞出去,剛回到台灣沒多久,就有許多學生前來詢問如何報名,而我們也著手籌辦第三屆志工隊。
然而,我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第三屆的服務過程中,我前往區域外的學校探勘,無法全程陪伴隊員。沒想到,有別於過往成熟的隊員,這次不成熟的人全湊在一起,晚上的討論時間變成開趴時間,白天隊員們自發性地帶自己關注的孩子去吃大餐、看醫生,甚至許下自己無法履行的承諾。氾濫的同情心蒙蔽了服務的意義,孩子們的需求,成了他們自我實現的工具,曾經受傷的異地,成了他們的娛樂場所。家長們怒氣沖沖地質問校長:「為什麼他有衣服、可以看醫生,而我們家的孩子沒有!」
當時的我感到非常自責,也很難過,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失望的校長,不知道怎麼面對當地人。但同時我也知道,服務形式的優劣並無絕對,台灣年輕人同情貧童也沒有錯,我覺得錯的是我,一開始就沒有足夠的能力,為團隊創造第三個選擇。
「有時候世界不給你選擇,不是因為它存心衝康你,而是在提醒你:你的能力還不夠支撐你的夢想,是時候該成長了!」
當下,我們人雖然還在尼泊爾,但我跟 Emily 就立即決定把經營兩年的志工計畫中止。狠下心把團隊花了兩年累積的一切切除,那感覺真的很痛,就好像內心被挖了一個大洞。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當我們鼓起勇氣去告訴校長這個決定的時候,他語帶懇求、慌張地對我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下次不要這樣就好,家長已經不生氣了,你們可以再帶志工來的。」眼前的景象讓我好難受,卻也讓我更加堅定自己的理念:教育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不應該淪為短期的施與受。我相信教育要長期深耕,也應該要讓當地人有尊嚴、有信心。我看著這片溫柔的山城在心底默默發誓,有一天,我一定會回來實踐這個理念。
我深深相信夢想是關於自身的期許,是個人目標的實現;而理想則是對於世界的期待,是價值觀的實踐。因此不論成敗,所有的夢想都會有終點,但是理想是絕不會輕易改變的。有時夢想的傾倒,就是理想前進的樣子。
回到台灣之後,我知道自己一無所有了,但內心卻感到無比自由,好像走出了一條漫長幽暗的隧道。志工隊是我們唯一的財源,卻也是絆住我們去成長、去創造、去推翻不可能的最後一根繩索。正因為當時做了這個決定,才有接下來的修練與重生,也才有現在的遠山呼喚。
你對於自己活在世上的樣子有所期待嗎?其實最幸福的,何嘗不是對「理念」有所堅持的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有作不完的夢。
本文摘錄自《與其麻木前進,不如勇敢迷失》,原文標題:夢想有終點,理想卻不會改變:斷絕唯一財源的那一刻,欲了解更多請參考原書。

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衝擊,社會企業如何加速轉型,掌握新成長動能?現在加入社企流網站集資計畫,即可參與贊助者限定線上座談,邀請您一同了解後疫情時代的社會企業最新趨勢。>>> 瞭解更多

文章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