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ILO in Asia and the Pacific(CC BY-NC-SA 2.0)Photo Credit: ILO in Asia and the Pacific(CC BY-NC-SA 2.0)
文:鄭志凱
2005 年,國際組織「讓貧窮走入歷史」(Make Poverty History)在倫敦成立,前南非總統曼德拉在誓師大會做了一場簡短而動人的演講,他提醒在場 2 萬多群眾:「只要貧窮、不公不義、人為不平等在世上存在一天,我們便一天不能安枕」。
在經典裡,能一簞食一瓢飲仍不改其樂的,可以成為聖人。對現實生活中的凡人而言,貧窮是冷酷的枷鎖,限制了窮人的選擇,也是生命中悲愴的樂章,剝奪了窮人的歡樂。
自從詹森總統在 1964 年發表國情咨文,對貧窮宣戰,50 年過去,貧窮戰爭已悄悄落幕,貧窮卻不曾潰敗,貧富懸殊的差距越發加大。50 年來,西方世界在全球貧窮落後地區投入了 2.3 兆美元的金錢物資(相當於台灣 4 年的 GDP 總值),以及無數熱情無悔、來自世界各國的志工參與,全球絕對貧窮(大約每月收入一千台幣)人口從 1991 年的 43.1%,降至 2011 年的 20.6%,但以人口數目來說,仍高達 13 億之多。
科技再進步,經濟再發展,貧窮依然頑固,存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地球有地球的窮人,國家有國家的窮人,城市有城市的窮人。矽谷是美國最富裕的城市之一,但舊金山城裡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街友也在美國城市中名列前茅。
地球的窮人,面對的是絕對的貧窮、生死的殘酷,城市裡的窮人,面對的是相對的貧窮、生活的窘迫。雖然程度不同,但絕望無助的心理沒有太大差別。對絕望無助的人而言,法律、禁令、社會秩序、倫理道德都是奢侈品、窮人社會的緊箍咒,這是貧窮和犯罪有密切關連的基本原因。
即使貧窮無法在地平線上徹底消弭,一個有溫度的社會必須提供窮人希望,創造窮人走出貧窮的機會,這既是人道,也攸關整個社會的福祉。

貧窮下的教育困境

要解決這一代人的貧窮問題,不得不靠生活救濟、輔導就業、增加收入,但要解決下一代人的貧窮問題,最重要的是提供教育機會。只有平等有效的教育,才能增加社會移動力(social mobility),讓窮人看到明日的曙光。
但在窮人社會裡,教育問題遠比一般社會複雜,如果不能有效處理幾個癥結,教育效果不彰,不免落入貧窮陷阱的惡性循環:
1. 教育資源先天不足。窮人社會的有形教育資源(教師數目、教材、場地、設施)和無形資源(教師的知識、視野、熱情)遠較一般社會遜色,以致於窮人子弟一開始便輸在起跑點。
2. 就學率低或中輟生多。如果家境貧窮,上學路途遙遠,加上子女在學校因貧窮而受到同學另眼相待,可以想像貧窮家庭子弟的就學率必然較一般家庭為低。即使勉力上了學,也可能學習成績不佳而失去動機,或因為需要協助家庭生計,以及其他種種內部或外在原因而中輟。
3. 畢業等於失業。貧窮家庭的子女即使努力完成了學業,就算學習成績不比人差,但本地就業機會本來稀少,失業的滋味可能比一般人更令人沮喪,這是人們寧願成為城市裡的窮人,而不願留在家鄉的原因。

地廣人稀的迷你小學,不好嗎?

2015 年台灣人均 GDP 在世界上排名第 34,自然不是貧窮國家(雖然一般老百姓感受越來越窮)。但統計國民平均每戶每年經常性收入,在台灣各縣市中,台東總是遙遙落後,是台灣最貧窮的縣市。
對貧窮能否甘之若飴是個人的價值觀,但如果一個社會存在貧窮陷阱而讓窮人無法跳脫,便是社會的誤失。台東的貧窮有許多原因,正如世界上一切貧窮地區,其中歷史、產業、地理、人口結構,知識、資源、政策,各種因素糾纏。甚至於在教育這個領域,台東都面臨了特殊的挑戰,如果不能有效面對,難免會喪失社會移動的原動力。
台東地廣人稀,對外來的觀光客而言,成就了藍天綠地白雲的美景。對本地的教育者和受教育者而言,卻是山隔水阻的天然障礙。
從以上統計數字可以明顯看出,台東轄區大,人口少,學校覆蓋密度(平均 39.95 平方公里有一所小學)是台北的 1/20,同樣貧窮的雲林縣的 1/5。對於每一位學生投入的教師資源不可謂不多,平均生師比居全台最高,每 7.3 名小學生就配置了一位老師。相形之下,台北和台南這些直轄市一位教師負擔了 12 名學生,其他地區如雲林、南投、嘉義,也都在9至10位學生左右。
台東因為居民分散,為了增加學校覆蓋率,不免增加了許多迷你小學。根據資料,台東有 69% 的小學人數在 100 人以下,相對之下,雲林是 49%,台北只有 5%。
多數人在城市中動輒上千人的學校求學,也許對迷你小學有些浪漫憧憬。但在現實中,師生人數少,師資的數目和品質上先天不良,好的老師留不住,差的老師趕不走。不但教學資源和教學方法受到許多限制,同學間也減少了多樣性和相互學習的機會。迷你小學失去了經濟規模的好處,對於教學的成效造成極大的挑戰。
以上僅以小學為例,其實國中、高中的窘況更為嚴重。因此跟其他縣市相較,地廣人稀造成台東教育的特殊問題,不能期望投入更多的資源便能迎刃而解。

翻轉教育,可能正是改變現況的契機

在高等教育上問題相同嚴重。台灣過去 20 年的教育改革以培養菁英為目標,原本在地的許多職業學校紛紛改制為大學,而各縣市設立的新大學又向全台招生,以減少在地人少子化的壓力。高等教育逐漸跟在地就業機會脫鉤,特別是對貧窮的地方而言,在地就業機會原本有限,艱辛養成的本地人才不斷向外流失,雖然有部份外來人才挹注,但在人才生態圈上,終究難以自給自足。
然而,從正向的思考來看,全球的教育體制正在面臨翻轉的挑戰,這些顛覆的思維對於傳統的教育造成前所未有的挑戰,可以說,越是具有悠久歷史、卓有成效的傳統教育,阻抗翻轉的力量越強,越是弱勢,越能擁抱改變。
對台東而言,也許這正是契機,翻轉教育正好可以幫助台東的教育者和受教者,以不同的思維和方法,面對地廣人稀的特殊現實條件。
首先翻轉教育大量採用現代科技輔助教學,例如磨課師課程(MOOC),即使是迷你學校,也可以享受大城市的教學品質。
其次,翻轉教育主張學生學習進度應該因人而異,最好打破僵固的年級劃分,不但可以增加學習的效果,更可以增加學習者的信心。迷你學校學生人數少,本來就必須處理學習上的個別差異,有了科技做後盾,更容易輔導個別學生,掌控自己的學習進度。
最後,短期課程或迷你證照正逐漸開始流行,這些證照跟實際的就業機會有較緊密的連結,同時,未來資訊既然彈指可得,動手實踐的能力將勝於只會抽象思考卻無法付諸行動,這種不再學位至上的趨勢可以縮短台東跟大城市間的教育差距。

讓教育打破3「I」魔咒

許多愛上台東的美麗、關心台東的貧窮、認為教育是翻轉台東貧窮最佳施力點的人士,已經投入了 5 年,10 年、15 年、甚至一生的時間,在為台東打造未來的希望,經營無限的可能。
像是打建均一教育平台的方新舟,從均一中小學延伸到均一實驗高中的嚴長壽,成立「孩子的書屋」的陳爸,召喚青年人到偏鄉教學的「為台灣而教」的劉安婷,或是一心策劃台東第一所公辦民營小學的鄭漢文校長,他們既是不畏萬難的墾荒者,也是風雨無悔的守護園丁。
在《窮人經濟學》(Poor Economics: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這本書裡,兩位作者雖然是 MIT 的經濟學教授,但從事脫貧工作多年。他們在書中直言不諱的說:「一切脫貧的努力,都因為 3 個「I」因素而大打折扣,無知(Ignorance),意識形態(Ideology),以及慣性(Inertia)。」
這 3 個「I」存在於受助者,也存在於助人者。任何一個貧窮社會,只有透過建立信任→採取行動→證明效果動→突破意識情結動→增加信任這樣的良性循環,才有翻轉貧窮的可能。
知識便是力量,語言只是空談,愛,最後只能用雙手表達。翻轉台東的教育,遠離 3 個「I」的魔咒, 也許是表達愛台東最好的方式。
全文轉載自獨立評論@天下,原文標題:翻轉貧窮靠教育──偏鄉教育的挑戰與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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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新學院:鄭志凱專欄

    創新學院:鄭志凱專欄

    矽谷 Acorn Pacific Ventures 創投基金共同創辦人。職場生涯中一半台灣,一半矽谷,一半企業,一半創投。因創投業務廣泛接觸三江五湖能人志士,近距離觀察產業更迭,深刻感受到名與實,見與識,知與行的差距,無論創業或人生,真正成功的人都能縮短其中的差距。 著有《小國大想像》及《錫蘭式的邂逅》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