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婷—從世界頂端走入偏鄉角落,現在她只「為台灣而教」
文:Chloe Hsu/圖:劉安婷、Teach for Taiwan
這條很緊湊、很精采的人生道路,要回溯到安婷還在台中女中的時期。
當時,剛從加州高中營隊回來的她,對台灣教育感到不滿、失望,一心一意地想離開這裡,到美國過可以自由發揮的校園生活。
在大學學測及美國入學考試的雙重壓力下,安婷辦到了。她進了常春藤名校普林斯頓,展開她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涯。
但她不僅僅是待在美國而已。四年大學生活期間,她去了海地、迦納、柬埔寨、法國等地方擔任志工,因為,她心中一直懷有對教育的熱忱。面對孩子們一張又一張的燦爛笑靨,她常自問:擔任短期志工,究竟能為這些缺乏教育資源的孩子做些甚麼呢?
她不停地思考,尋找自己真實的歸屬感,同時,她持續和朋友談論台灣的教育問題。終於,兩條平行線交會了,她毅然決然地辭去在紐約的工作,回到心心念念的台灣,開始她的第一份 NGO 事業— Teach for Taiwan。

1.  源自於甚麼樣的動力,能讓妳承受同時準備台灣的學測以及國外的考試 (SAT) 的雙重壓力,順利推甄上台大以及國外的大學?

如果想多了解這一部份的話,可以看我的書《學會堅強,我考上普林斯頓》。
高中的壓力很大。記得有天寫聯絡簿時,我邊寫邊哭,覺得自己為什麼要被這樣的系統束縛:每天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課本,目標是成為一樣的人。但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們,究竟為何要成為那樣的人。難道,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去了一趟 Stanford 大學的英語營後,我發現,同樣都有課業壓力,美國的高中生卻還能擁有兩倍的精彩生活。個性比較強硬的我,開始覺得我為何不能在台灣過這樣的生活,到底是缺少了甚麼?這不公平!
於是,我決定去美國念大學。一開始大家不是很贊成,有些親戚對我說,大家都要考台大,憑什麼妳跟別人不一樣?
幸好我的父母願意放手,讓十六歲的我去嘗試。他們開了兩個條件:
第一、台灣的學測不能放棄,要達到可以進第一志願的成績。
第二、拿到國外的獎學金,才能支付昂貴的學費。
這兩件事機率加起來幾乎是零。
幸好我的數學不是很好,沒發現機率太低,所以只有拼命唸書,那時我一天幾乎只睡 3、4 小時,同時準備兩個國家的聯考。事後回頭來看,才發現當時竟然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也才意識到,自己的當時真的很希望到國外,動機竟然強大到可以克服這些難題。

2.   看起來妳是個很有執行力的人,那工作的第一年,對 NGO 有興趣的妳,怎會選擇到顧問業工作?

相較於別人,因為我一路都在 NGO 實習,它反而成了我的安全網,我對於純粹的商業組織、企業反而較有距離感。那時,我在日內瓦的 NGO 上司認為這樣不好,他反而建議我:勇敢踏出去,離開安全網,到營利事業上班。
我心想:嗯(挑眉),很有趣的想法。
我的確不了解商業性組織,在不了解的情況下,一昧否認跟拒絕,不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嗎?所以回去後,我掙扎了許久,最終決定,把我的未來工作志願通通改成一般的企業公司(大笑)。
在顧問業的這一年,我學會許多實質技巧。比方說,怎麼幫顧客解決問題,如何溝通、談判。但我始終無法全力投入。
癥結點在於,我看不到這份職業的終點。如果說,顧問業的終極目標是幫顧客賺一大筆錢,我實在很難從中獲得成就感。顧問這份職業,幾乎是畢業時條件最好的工作了,很多美國同學沒有想太清楚就選擇下去。但我一直在想,人們是否過度將「顧問」鍍金了?其實還有許多的工作更值得挑戰。
每份工作適合不一樣的人,用身體構造來譬喻社會分工的話,就是有些人得當頭、有些人則應該去扮演眼睛、手或腳;顧問業這行,其實就是做頭腦,因為都在幕後幫人家策畫,是個比較間接的角色。我不是不愛用腦,只是我更喜歡當手和腳,親自到前線去執行。這麼一來,也許承受的風險比較大,但卻是更適合我。

3.  決心回到 NGO 工作後,為何一度對台灣教育失望的妳,會回來台灣創業?

過去擔任短期志工時,我可能對一個議題有熱情。出隊之前我所做的事前準備,不外乎上網查數據,看紀錄片、和朋友討論。雖然一下飛機就很想做些甚麼,但畢竟是外國人,是陌生人,需要幫助的對象通常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願意接納我,在那之前,我反而成了他們的負擔。
於是,我意識到最大的問題是,很少有外國人願意花足夠的時間,去充分瞭解一項議題。一個議題不僅包括了表面上的問題,還得對社會、社區,周遭環境、前後因果有一定程度的認識,才算是全面性地瞭解。我非常崇拜的德蕾莎修女,她也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能瞭解她所面對的問題在哪,進而帶給當地真正需要的幫助。
我的經驗是,來自國外的志工因為對問題或社會的瞭解程度不一,又牽扯到許多利益團體,想法常常不一致,反而造成場面混亂。在短期志工的服務過程,我發現受益最大的,到頭來其實是志工本身。因為當地團體必須讓我們認識問題、教導我們;到衛生條件不佳的地區還要顧及我們的健康,有些時候,反而志工成了被照顧的角色。
再者,對於這些家庭失去功能與信賴,極需幫助的孩子們來說,讓他們面對來來去去的志工,情感上也會造成傷害。因此,我瞭解到,真的在乎他們,就必須要做到超越現有的承諾——願意成為長期投入,並把這當成事業的人。
這是最不流行、看起來最不光鮮亮麗,但至少是我想到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法。
回頭來看自己的角色,雖然我對台灣的教育有些不滿,但無法否認我跟這裡的連結。
談論他國教育時,很難避免地從由外向內的角度檢視;但說到台灣教育,我發現自己對於整個議題的思路完全不同,因為我就是這個教育體制下的成品,我就是自己曾想幫助的人之一。所以,我對台灣教育問題的親密度非常強烈。假如沒有這樣親密感,我認為能解決的問題都是表面或短期的。
繞了世界一圈,我發現,能夠帶領改革運動的,必須是自己國家的年輕人。

4.   這些想法,還有妳的經歷,如何讓 Teach for Taiwan 逐漸成型?

在海外偏遠地區擔任教育志工時,我體認到這些偏鄉的孩子們,面臨的教育問題其實更深層:例如家裡無法提供足夠支持,學校缺乏基本的教學環境,有時候甚至連適合的老師都找不著。
教育的本質應該是讓孩子發揮潛力,有機會去做想做的事。當這個最基本的目標都無法實現時,就無法談更高一層的問題。
所以,Teach for Taiwan 的成立,是要讓台灣年輕人動手解決偏鄉教育問題。我們回歸本質面去探討,我們相信,最大的幫助來自於能夠真心做出承諾,願意長期給予幫助的人。當然,我們也會給予適當的薪酬。
這也是為什麼,Teach for Taiwan 規定至少要擔任兩年的偏鄉教師。
理想上我們希望找到一輩子都願意投身偏鄉教育的人,不過這個承諾太重,大概也很難找到人吧!因此,我們覺得兩年是一個基本的門檻,能夠有意義地與這些孩子建立關係,並做好教育規劃。兩年後,就算不想待在教育界,想轉往商業、政界等,基本上你也對這個議題有相當的了解,可以從你新的身分,在社會的各個階層持續關心這項議題。
我們希望參與的人,能夠思考這份工作的挑戰性,不是只覺得自己犧牲兩年去做一件好事。做公益,不該僅止於當志功,更可以當作是一份 Career 思考。Teach for Taiwan 之所以想建立起品牌,一部份是因為我們清楚知道這是一份具有挑戰性與前瞻性的工作,希望台灣大學生畢業後,不要侷限於到大公司當儲備幹部,或是擔心變成 22K 一族。而是能有更廣的視野去思考自己人生的可能性,而在 Teach for Taiwan,你有機會面臨很多以往不曾接觸過的,價值觀的衝擊。
因為組織才剛開始,資源相對不足,除了品牌,還有很多東西更需要建立。然而,做非營利組織,一開始有前人留下來的資源固然好,但資源不足時,反而表示這個問題,從過去就沒有足夠的資源,所以更應該積極投入。

5.   你覺得怎樣的人,適合進入 NGO 工作?

要瞭解整個過程中,你能給予的幫助在哪裡。
每個 NGO 組織的需求都不一樣,你的幫助必須能夠呼應你所看見的需求的大小,如此一來,志工也能從這樣的影響中得到滿足感。假設能適應較低的薪水、較不確定的生活環境,並能將他人需求看做比自己的需求還來得重要,那就會很適合這份工作。
另外還要具備一份認知:NGO最終目的是自我終結——當問題被解決了,組織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這跟一般公司企業總是想著越做越大,剛好相反。營利的技巧絕對可以把 NGO 做好,但用營利的心態經營,儘管組織規模會越來越大,但存在的意義就變成「維持組織和擴展業務」,反而遠離了想解決的問題。而當初那份投入 NGO 的感動與初衷,也很可能會在擴大組織的想法中消失。
儘管 NGO 存在的意義是讓自己消失,但是消失不代表什麼都沒有。在這裡工作,要能夠知道自己在過程中,所獲得的回饋是什麼?仔細考量評估,想想自己究竟為了甚麼目的來這?也許是對教育的熱忱,也許是對偏鄉孩子的關懷,甚至是想給自己一個挑戰都可以,然後,去檢視這個組織是否能滿足你的需求。其實就像結婚一樣,男女雙方都要情投意合才行。
呼應需求、有自我終結的決心,一個 NGO 工作者,必須能時時刻刻做到這些。
而真正令我敬佩的,是可以做到 Empathy(同理心) 這個字的人。
從事 NGO 工作,要意識到自己能站在這個位置,正是因為你很幸運,擁有相對豐富的資源。今天並非是你彎下腰去幫助別人,而是設身處地去理解別人的需求,跟對方交換位置,去站在他的立場思考。
讓我痛心的是,有許多自命清高的 NGO,在發展中國家假藉良善的名義,行當王之實。如果說,營利事業有醜陋的一面,那麼這些包裝漂亮的 NGO,裡面卻更為醜陋、更腐敗。所以我很強調同理心。唯有同理心,才能讓你看見受助者的真正需求。

6.   從求學到工作,妳都很勇敢地追求自己所愛,有沒有甚麼想分享給年輕人的?

我在日內瓦非營利組織實習時的上司是哈佛畢業的,他覺得很奇怪的一點是,名校畢業的人應該要能勇敢跳出舒適圈才對,因為不管怎麼失敗,你都還有個名校學位。明明是最可以承受風險的人,卻選擇了最安全的路走,這可說浪費資源。
冒險不一定是對的選擇,但犯錯絕對不代表失敗。有時候,就是要在這些狀況下才能享受到學習的時刻,或是更能夠幫你認識自我。
所以,我會鼓勵年輕人:放大自己的野心。所謂的野心,不一定得是印象中的華爾街那樣,更重要的,是確認自己工作的價值。在看起來不那麼光鮮亮麗的 NGO 工作中,找到它的前瞻性、挑戰性。一旦確定這是你想要的,就勇敢追求。

後記

安婷是一位勇敢追夢的女孩,她的夢跟一般刻板印象的成功很不一樣。
我以為 NGO 的人都是很善良、熱情,但可能就是這樣而已,一部分是我對這個領域不夠了解所造成的。
但安婷不是。
她很堅定,她很果斷,永遠在每個時刻,知道甚麼是最重要的事;我可以想像,一路走來,一定會被很多紛紛擾擾的聲音圍繞著。
成長的路上,有太多的建議,來自家人、朋友、網路,甚至是不用說話,卻最能左右我們的思想的,來自社會的觀感。
從考大學,找工作,到創業,她都有自己的想法。她說她不是整本課本讀完才去考試的人,她總是直接投入,在考試中學習錯誤。一旦有了決心,即使這條路再荒蕪、再崎嶇,她都會拚了命似的往夢想邁進,用她的行動說明一切。
這樣的劉安婷,雖然才 23 歲,已經散發著領袖魅力。
本文獲CAREhER授權刊登,原文於此: http://careher.net/?p=7046
 
 
(影片:擁抱世代從教育開始:劉安婷 at TEDxTaipei 2013。影片來源
這位曾經勇闖普林斯頓、進入紐約管顧公司工作,最後又放下一切走入台灣偏鄉的年輕女孩劉安婷,4/12將來到社企流論壇分享她的冒險故事:http://tinyurl.com/SEI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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